正文
行李:不仅是你,就连我也是,日本的长沼就一直记得。
诺娅:是的,长沼对我,就像是北极星,是一种导师的作用,虽然也有情愫。这次徒步大陆分水岭之前他还联系我,说想给我赞助件装备支持一下,我就点名了日本品牌montbell的一款雨衣。
我在2014年去PCT徒步之前,就计划着走完PCT要去日本找长沼玩儿,顺便拜访一些走过PCT的前辈,可是不知道PCT上会发生这么多事情,遇到卡洛斯、奶爸这样的人,把我带到另一个世界,走出来以后感觉整个人都偏离了出发前的轨道,日本就变得很不合时宜了,所以一直没有去日本。长沼近几年还是在各处浪,继续他的“钓步生涯”,一边徒步一边钓鱼。他已经在日本出了书,里面还写到我们的故事,现在想起来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行李:成长途中能遇见这样一位导师,真是幸运。
诺娅:每个人的人生中都需要一位高山仰止的导师,是一种鞭策和动力。然而,也需要一个优秀的同龄人,我觉得丹尼尔就是这样的同龄人。
行李:为什么遇到奶爸等人,日本就变得不合时宜了?
诺娅:因为旅途中的故事冲淡了我对日本那种强烈的渴望吧,就像这次大陆分水岭回来,发现电脑中了病毒。长距徒步就是一种病毒,它会改变你身体内的细胞,还有侵略性。
行李:你每走一次都会中毒一次么?
诺娅:AT感觉没有中毒,所以走完之后给自己继续打鸡血、加毒药,除了走很多短途,还爬了雪山、跑了好多马拉松。
行李:你整个就是求病毒的状态。
诺娅:对,徒步是一剂毒药,因为它有两个性质:它时间很长,人一直在鸡血的迁徙状态中,暴露在广袤而多元的自然景观之中,在完全野生的状态下迁徙,就是一种“长征”的概念。第二,它有“社区”和“群体”,有部落,有同类,有徒步生态和徒步文化。所以不光是一次长距离的修行,不光是一种有仪式感的私人体验,更是从内到外、从景物到内心、从自己到他人的远征,这个群体的人数很大,有第一层的徒步者同伴,还有第二层的步道天使、第三层的远距离支持者和步道社区,所以区别于像余纯顺、雷殿生的那种单人远征体验。当你的经历和其他人的牵扯交织在一起,当你们有了共享而独立的行走感官,这个故事就复杂了,会涉及人的独处层面和社交层面,把人的独居性和社会性都包括进去。
行李:诺娅,这几年感觉你整个处于一种打鸡血的状态,不知道是“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还是就是精力太旺盛。另一方面,在这些频繁的出行中,你又在求平静。就像跑步看上去是动的,而跑步途中,内心其实非常平静。你一直不停的走,到底是迷恋这种动,还是迷恋动中的平静?
诺娅:你说得很对,就是迷恋这种转瞬即逝的“禅”的时刻,在跑步中叫runner's high。因为徒步本身需要我们不停前进,不停转移,不停忘掉过去,向远方迈进,所以人会在一个很漂浮的状态。
行李:走到极致,就会出现这种漂浮吧。
诺娅:漂浮和浮躁是有区别的。浮躁的时候,不知其所求,也不愿意停止,对静态有恐惧。但走到极致是很难很难达成的,那就是我心中真正的朝圣之旅了,需要精神上有强大的依托才能完成,或许是宗教,或许是为了完成一个使命。走到极致的人,就是摆脱了这种躁动的人。他们的人生并不漂浮,每一刻都是彼岸。
行李:沿路行走,直到自己变成道路
诺娅:是的,就是这种流动中的静态。所以一些真正的登山大师,自己也变成了山峰,成了道德修养上的典范。我在走分水岭的时候就想过,如果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这次徒步,该会是什么?想来想去,结果竟然是:peace(平静)。不是说我有,而是说我没有。
行李:去年和爵士冰聊天,他和我分享了一本书,《极限登山》,太喜欢那本书了,也分享一些段落给你:
【是山教会了我诚实,也是山让我明白,我必须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因为失败意味着严重的后果。山成了我检验自己的场所,每当我意识到自己还有所欠缺,就更加努力地投入学习和训练中去。多年来,我尝试过各种各样的攀登方式,但是最吸引我、逼我投入全部精力的,永远是阿尔卑斯式攀登。对我来说,其他任何攀登方式至多也只能算是训练。】
【通过不停的测试和训练,我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攀登心态——一种积极的冥想状态。有时在攀登中,我会进入一种意识与无意识并存的状态,身心完全与山融为一体,在这种状态下,我完全不可能犯错或是脱落,能读懂搭档的思想,甚至完全不受重力的影响——因为我已经完全忘我,与山融为一体了。我最引以为荣的那些攀登,都是在这样的心态下完成的。】
【早年那种不要命的攀登风格,经过多年的积淀与演变,最终形成了一种“无我”的心境。最初,我努力改造自己,从自己身上剔除那些不理想的特质与个性。如今,我则努力在坚韧的“自我”和空灵的“无我”之间寻找平衡:前者是一种追求,是挑战高难度的新路线、进行长时间极限攀登所必不可少的;后者则是一种境界,一种天人合一的存在状态。】
诺娅:这就是道教的境界,天人合一。但平静不是我所追求的,也不是我任何一次出发时的目的。有些人在经过了某些大喜大悲之后,或者在完全迷茫的时刻,想去走一走长距徒步,而我的目的完全不在此。我不刻意追求宁静,或者说,我喜欢青春时刻的激荡。但在途中的片刻,捕捉到“此时此刻再无他”的那种安详,觉得与世隔绝、时光静止也毫不可惜,大概就是最珍贵的平静吧。
行李:真是年轻而坦荡,“我不刻意追求宁静,我喜欢青春时刻的激荡。”
诺娅:也许现在还不是时候吧,觉得自己火候未到,资历尚浅,还不能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