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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通过其他没有形式的东西,不管怎样,我们无意中会跟他有一种共鸣,这种共鸣可以是远远地相视一笑,也可能是“一哭”,或者一个感慨,甚至是一种相对无言。
唐诗里有这种呼应。比方读“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你会被那种孤寂、飘零、想念所打动。你读“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所处的环境早就和作者不在同一个环境之内,但他描述的他的情感,与某时某刻的你有一种心心相通的地方。
我喜欢古典,喜欢的不是某种范儿,而是承认我们在情感、智慧、知识、思想上,对人生的认识上,对世界的感受上,和古代的人在某些地方一致。我们可以呼应古人说过的话,呼应他们有过的情绪,有时甚至相当于重新把他们想过的东西想了一遍。
这种呼应不仅限于同族古人,也不仅限于说话想事情。 一个18世纪的西方音乐家作了一首曲子,现在的人一听,眼泪哗的流下来。为什么这样呢?还是因为我们跟他们之间有一种相通的东西。在人类进程中,表面上科技物质、生活方式变得非常快,实际上人心进化得很慢很慢。也就是说,一代一代人都死了,但确实有一种不死东西,它永远存在,只是可能被我们忽略了。
稍微留心一点,它就会冒出。
你去美术馆看一个高更作品,或者其他内心情感很丰富的人的画,你会有一种触动。高更画的塔希提岛上的生活,塔希提那地儿我也没去过,塔希提人什么样我不知道,他当时待的塔希提是什么样我更不清楚,可是,你从他画的塔希提妇女表情所感受的情感因素,跟他当时表达的可能一模一样。
人类就是有某种精神上可传承的东西,这个东西如果概括为古典,我想有两个词或句子可以来形容,一个是时间意义上的,我们可以称为“历久而弥新”,另一个是空间意义上的,可以称为“放之四海而皆准”。因为,整个人类是一个人类,大家的文明是一个东西,贝多芬的音乐、米开朗琪罗的雕塑、古希腊悲剧或柏拉图的著作等等,这些也是我们的古典,也一样会有某种契合。
不读《论语》,你意识不到这句话别人早就说过,好似一个邮递员不知道信往哪儿送。
止庵家中陈放的小摆件。摄影:
李伟|新周刊。
这种契合正是真的古典,与我们的生活形式没有关系。即便你每天吃汉堡包、坐地铁、用iPhone,发微信,身上仍然或多或少存在着一些古典的东西,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方式去接触和觉知它,只是觉察与对话的程度不同。
我们现在说某人不讲信誉,不能跟他来往,以免被他坑。这话不就跟孔子说过的“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一回事吗?同样的道理,人们会觉得“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讲得太好,其实你站在一条河边,望着眼前景致,同样会感受到过去的事情像这流水一样离去了,只是你的语言可能没孔子那么深刻凝练。
《论语》里的好多话都是谈论日常生活,现在的人也还那么想,不过咱们的语言习惯和当时不太一样。当然,如果不读论语,你意识不到这句话别人早就说过,好似一个邮递员不知道信往哪儿送,但实际上这个信是确实存在的。
这也是我那么爱读书,那么爱了解很多“无用”知识的原因。我们生活在现代,但我们身上好多东西跟古代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你了解得比较多时,你就有更多与世界,尤其是那些美好的古典精神发生对话的可能,你会意识到在很多方面你都不是一个原创者,都是人家的一个响应。
我们与古代人的惆怅、孤独、快乐、伤感几乎一样,连躁动与无知也是一样。我写《神拳考》时的一个感受是,义和团运动时期的人们急于对未知事件做出的反应,和一百多年后的网络时代几乎一模一样。
举一个好玩的小例子,当年的医院附属于教堂,人们传说教堂里边拿活人做标本,又说教堂里面堆着一筐筐的小孩眼珠,大家非常愤怒, 结果一看呢,都是广东那边送来的荔枝,当时普通北京人不知道荔枝是什么东西,都以为是小孩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