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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内文章谁是我——关于我所理解的汪曾祺及其作品

寄居蟹  · 豆瓣  ·  · 2018-05-17 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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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邮文游台

真善美的幕后 孙犁《读小说札记》谈到了汪曾祺的小说: 去年读了汪曾祺的一篇《故里三陈》……它好像是纪事,其实是小说。情节虽简单,结尾之处,作者常有惊人之笔,使人清醒。有人以为小说,贵在情节复杂或性格复杂,实在是误人子弟。情节不在复杂,而在真实。真情节能动人,假情节使人厌。宁可读一个有人生启发的真情节,不愿读十个没有血肉的假情节。我晚年所作小说,多用真人真事,真见闻,真感情。平铺直叙,从无意编故事,造情节。但我这种小说,却是纪事,不是小说。强加小说之名,为的是避免无谓纠纷。所以不能与汪君小说相比。21 汪曾祺和孙犁的读者,有相当一部分是重合的。他们所欣赏的,是两位作家笔下(或许共通的)恬淡、宁静、无为,好像那是一个与世隔绝,却又无比真实、可以自由出入的桃花源。 对虚构作品提出“真实”的要求,是普遍现象,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土耳其作家帕慕克的《天真的和感伤的小说家》中说: 小说是第二生活。就像法国诗人热拉尔·德·奈瓦尔(Gérard de Nerval)所说的各种梦,小说显示了我们生活的多样色彩和复杂性,其中充满了似曾相识的人、面孔和物品。我们在阅读小说的时候,恍若进入梦境,会遇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物,让我们受到强烈的冲击,忘记了身处何地,并且想象我们自己置身于那些我们正在旁观的、虚构的事件和人物之中。当此之际,我们会觉得我们遇到的并乐此不疲的虚构世界比现实世界还要真实。22 绝对的真实当然是不存在的。无论是孙犁推许的汪曾祺的《故里三陈》,还是他自己创作的“强加小说之名”,来自真人真事的作品如《芸斋小说》,都是一定意义上的虚构作品,也都可以笼统地以真善美来称赏。 总结个人创作经验,汪曾祺常常强调细节的真实,“情节可以虚构,细节则只有从生活中来。细节是虚构不出来的”(《细节的真实》)。不特如此,他的小说一般是有所依凭,故事和人物都有原型。人物原型的性格乃至形貌,故事原型的来龙去脉,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汪曾祺的短篇小说中,有些人物反复出现,可能在不同的篇目里有所变化,但原型肯定是同一个。如《陈小手》中一笔带过的李花脸:“我们那里学医的都是男人,只有李花脸的女儿传其父业,成了全城仅有的一位女医人。”23李花脸在《徙》中的“戏份儿”就多了些:“东街有一个老中医就是这样。此人外号李花脸,满脸的红记,一年多半穿着紫红色的哆啰呢夹袍,黑羽纱马褂,说话是个齉鼻儿,浑身发出樟木气味,好像本人也才从樟木箱子里拿出来。”24《故乡人·金大力》中出现的金大力的老婆,在《兽医》中成了给小顺子妈说媒的“金大娘”,仍然是开茶炉子的。 如前所述,汪曾祺像他的老师沈从文一样,把他对“人境”真实的情感凝聚于笔端,虚构的人物就是活生生的、带有体温和气息的“人”。 汪曾祺为《沈从文谈人生》所写的序言中说:“什么是沈从文的宗教意识,沈从文的上帝,沈从文的哲学的核心?——美。”25美在汪曾祺的文字中,有来自生理的直观感受,也有掺杂了对健康人性的颂扬,对不受束缚、未曾被扭曲的事物的赞美。 在他一篇很短的散文《河豚》中,忽有一段闲笔: 我在读高中一年级时,江阴乡下出了一件命案,“谋杀亲夫”。“奸夫”、“淫妇”在游街示众后,同时枪决。毒死亲丈夫的东西,即是一条煮熟的河豚。因为是“花案”,那天街的两旁有很多人鹄立伫观。但是实在没有什么好看,奸夫淫妇都蠢而且丑,奸夫还是个黑脸的麻子。26 因为“奸夫”、“淫妇”长得蠢丑,连看热闹的热情都没有了,也从反面说明作者希望在生活中看到的一切都是美的。而他很多作品的创作动因,来自真实的美的触动,如创作谈《关于〈受戒〉》回忆小英子的人物原型: 小英子眉眼的明秀,性格的开放爽朗,身体姿态的优美和健康,都使我留下难忘的印象,和我在城里所见的女孩子不一样。她的全身,都发散着一种青春的气息。27 在他笔下,自由的人物尤其是女性,都有难以言说的美,如《窥浴》中借岑明的眼睛写他的老师虞芳: 她乳房隆起,还很年轻。双腿修长。脚很美。 岑明一直很爱看虞老师的脚。特别是夏天,虞芳穿了平底的凉鞋,不穿袜子。28 《薛大娘》中,卖菜兼给人拉皮条的薛大娘,不但不使人感到猥亵、厌恶,还让人感到这是一个健康的、自由的女性: 薛大娘不爱穿鞋袜,除了下雪天,她都是赤脚穿草鞋,十个脚趾舒舒展展,无拘无束。她的脚总是洗得很干净。这是一双健康的,因而是很美的脚。29 汪曾祺创作于1995年的短篇小说《鹿井丹泉》,是根据高邮当地民间传说改写的。故事很简单,和尚归来与母鹿相恋,诞下鹿女。鹿女美貌,遭一屠户当众猥亵,跳井自尽。作者并有按语说:“此故事在高邮流传甚广,故事本极美丽,但理解者不多。传述故事者用语多鄙俗,屠夫下流秽语尤为高邮人之奇耻。因为改写。”30汪曾祺所说的“理解者不多”,大约是庸众忽略了故事中人性的、自由的美,只把道德强加于人物身上;像故事中的屠夫一类恶棍,更以摧残这种美和自由为乐,这是让人悲哀和愤怒的事情。 作家张炜评价孙犁和汪曾祺:“孙犁和汪曾祺都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脱离自己身处的现实潮流,尽可能地保存了自己生命中应有的单纯和朴实,具有一定的精神自由。”31 美有千千万万种,小桥流水的美,大江东去的美,各有存在的价值和理由。汪曾祺的自我判断是准确的:“我的作品缺乏崇高的、悲壮的美。我所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谐。这是一个作家的气质所决定的,不能勉强。”(《〈汪曾祺自选集〉序》)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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