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再次见到黄伟航,是一周后。
在我几乎忘记这个怪人的时候,他主动敲响了科室的门,站在走廊朝我招手示意我出去。
我连忙出去,问他找我什么事儿。
戴着劳保手套的手不太灵活,他摸了两下拿出手机,是个杂牌机子,滑盖的,看上去挺旧了,然后点开浏览器。
我诧异这玩意儿居然具备上网功能,甚至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手机QQ图标。
就仿人家的那种杂牌手机,还带个笔,据说就一二百块钱,嘎嘎便宜
黄伟航
笨拙地在百度搜索上打出一个名词:被害妄想症。
我瞥见浏览器上的搜索记录,有好几条关于被害妄想症的:“总觉得有人要杀我”、“感觉被跟踪了”、“杀人手法有哪些”、“中毒有什么症状”之类的词条。
“被害妄想症,这个病能治吗?”
他特意强调一遍:“你能治吗?”
我愣了一下,说能治,
他的眼神一下亮了。
我说:“挂号单给我,咱们进去说吧。”
他疑惑地问:“啥是挂号?”
帮人帮到底,我干脆带着他去挂号窗口指给他看。
隔着口罩,我虽然看不出他的表情,但我看得见他的眼神,那是一种充满感激和羞怯的眼神,跟这个男人魁梧的身躯十分违和。
一路上他都挺不好意思的和我念叨:“麻烦您了徐大夫,我们老家没有挂号这么一说,看病就直接进去找大夫,我不知道还得先挂号。我之前对您那么不客气,您还愿意帮我,谢谢您啊,谢谢。”
折腾完一圈,我俩终于坐进诊室,他小心翼翼问我:“徐大夫,您把窗帘拉上好吗?”
我按他的意思拉上窗帘,连门上的亮子都挡住了,又给他接了杯水。
但他迟迟没有碰那杯水,
“我知道您不会害我,但我从来不喝别人的水,希望您理解。”
他坐在我面前,低头反复搓着那双无处安放的手,劳保手套因为被汗浸透,发出潮湿布料摩擦时特有的吱吱声。
“是我考虑不周,不好意思。”我把那杯水端走,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他抗拒与外界接触的程度,远远大于我的想象。
“聊聊你的情况吧,从哪里开始讲都可以。”
说着,我坐回他面前,正式开始了我们的第一次心理治疗。
黄伟航的初诊表格,为了方便阅读,我把信息整理在下面表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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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访者主动要求心理治疗,对自己的病情有初步认知,沟通难度小,配合程度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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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晓(以下简称徐):
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对吗?
黄伟航(以下简称黄):嗯,我是河北唐山的,去年从老家过来北京打工,没办法,家里人都死了,留在那儿也没意思,就想到大城市看看。
黄:我想想……应该是来北京两个月后,我一开始感觉有人跟踪我,但我蹲了好几次点,都没找到那个跟踪我的人。
黄:我很害怕,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睡觉前必须把窗帘拉好,不然我总感觉窗外有双眼睛在盯着我。后来白天我也拉窗帘,我在电视剧里看到过,有人用大长枪在几百米外杀人,我怕他杀了我。
徐:长袖的衣服和裤子、帽子口罩,会给你更多安全感是吗?
黄:对!您知道吗?有一种毒药接触皮肤就会死,我必须把自己包起来,挡住一切有毒的东西。我真的很害怕,一天比一天害怕,我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有一天晚上,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梦,我看到一个男人坐在我床边,反复说,我早晚弄死你……我早晚弄死你。
黄:因为我感觉到了!我醒了以后,那个男人就躲进我的衣柜里!对了,以前我的床对面有一个大衣柜,那天晚上衣柜门趔开一条缝,我感觉有双眼睛在衣柜里,我看不到他,但他能看到我。我特别害怕,整晚都盯着那条缝,我连转身都不敢,我不能背对这个衣柜!一直到天快亮了,我困得实在不行了才睡着。
黄:我把它扔了,第二天睡醒,我知道那个人已经跑了,我就把衣柜扔了,我不能给他留任何能藏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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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黄伟航对自己死亡的幻想千奇百怪,不仅有被人杀害的各种手法,还有花样百出的意外死亡方式,什么被风扇割掉脑袋,衣领被上升的电梯门夹住勒死,路过工地被掉落的钢筋穿成人肉串等等……
他甚至说,起初他很想戴墨镜把眼睛也包起来,之所以最后没戴,是怕眼镜腿意外戳进眼睛或者太阳穴。
毫不夸张,单是把他这些想法记下来,就足以拍一部中国版的《死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