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渐渐的,夫妻关系就从爱慕、亲密的恋人,成了政治家们所说的“竞争性战略伙伴关系”;成了有结构性利益冲突的同事关系:既勾心斗角,明枪暗箭,又真诚、务实地合作着。公司气氛有时很糟糕:员工们一有机会,就相互指摘:“你咋这么矬这么懒?老犯错,还不认错,我替你做了这么多,你又欠了我这么多!你这不干事的人,给我闭嘴!”但是,即使吵得飞沙走石、日月无光,这两个中国合伙人,也没法分道扬镳——因为,有娃的婚姻,是一间你永远不能离职的公司。
这间叫做婚姻的公司,和最近涌现的众多创业公司一样,有等级分明的结构,号称爱岗敬业的员工,压力山大的业绩指标,催命的截止日期…… 唯一缺乏的,好像就是办公室里的暧昧调情。员工们拼死拼活,都为了娃儿光辉灿烂的未来——这事和公司上市这个伟大目标一样,既真实无比又有点虚无飘渺。只是,一旦业绩下滑,员工之间便恶性竞争,相互拆台。被威压的,稍不留神,动辄得咎,只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我痛恨这状态。我是因为爱情才和她结的婚,怎么成了被威压却不能离职的员工了呢?为什么?婚姻这间公司,让萝莉变成了妇女,让爱人变成了仇敌?为什么?我渐渐迁怒于这制度本身。
我曾经装作不经意的对她说:“你知道吗?一夫一妻制的婚姻,在咱中国,其实只有一百年不到的历史呢。”
“噢?”
“真的。这一夫一妻制婚姻吧,是欧洲传过来的,是那啥基督教的传统。什么爱情啦,都是新教改革因信称义、浪漫主义运动的结果。之前,世上大多数国家的婚姻,都不是这样的;咱中国传统的也不是。一夫一妻吧,其实是西方殖民全世界的阴谋,是帝国主义文化霸权的产物。”
“是吗?!”
“是的,是的。连马克思老爷爷都说过,婚姻是阶级压迫的工具。是男性控制私有财产,控制妇女的工具。”
“这事,你结婚的时候,怎么不说呢?现在生了小孩,不喜欢了吧!这样你们这些男人就可以到外面去寻花问柳了,对吧?”
“……”
天地良心!我根本不想去寻花问柳,我也非常喜欢小孩子们。从进化的角度来说,不喜欢小孩子的人,基因都没留下来。况且,如果小孩不成器,最终丢脸倒霉的还是自己。我这么自私的人,怎么能让小孩成为坑爹的货?我只是不喜欢和一个要求如此高的同事一起,在这间永不能离职的公司里,做糟蹋下一代的灵魂这么艰巨的工作。
在这公司干久了,让人时而怨恨社会:在生小孩前,咋没有一个人告诉我小孩这么难带呢。那时,所有的影视文学戏剧,都在赞美生育繁衍是如何美丽动人伟大。没一个跟你说实话。这么大的坑,大家都笑眯眯的看着你往下跳。只有你跌入坑底,在半夜里无助的换着尿布,才能猛然明白。然后,你就成了那个光着身子的国王,再诚恳地告诉坑外的人,有了小孩是多么多么幸福,多么多么快乐啊!来呀、来呀!再幸灾乐祸地看着别人跳进坑来,品尝一点报复社会的快感。自有人类以来,这个损人不利已的巨大庞氏骗局,便周而复始地循环。阴险!
后来才发现,我这些阴暗的想法,竟然得到了心理学研究的支持。哈佛心理学教授丹尼尔·吉尔伯特(Daniel Gilbert)有个研究:据父母生育前和生育后平均心理幸福指数的统计表明,人们生完小孩之后的幸福感,其实是迅速下降的。然后持续在低谷,一直到小孩5—6岁了才慢慢回升到原来的水平。可当你问这些父母,他们永远会说生育是自己一生最快乐的事情。这是为什么?
吉尔伯特回答说有三个原因:第一个是因为,人是种特贱的动物。心理学研究发现,花的代价越大,人就越珍惜、越喜爱这件东西。你花了6000元买了一对羊毛袜,而且没有办法退货了,只能越穿越喜欢了。花了巨大代价,却没啥好处,岂不是像个傻瓜?你的大脑是断不能接受你是个傻瓜这个事实的,所以会产生自我保护机制。它会告诉你,干此事好处多多。另外,当人们做了无法更改的选择之后,大脑会告诉他们,你之前选择是对的。反过来,假如你知道总还有选择的余地,就会不由自主地怀疑之前的选择是不是最好的。就像你买了一件无法退货的昂贵物品,正因为无法退货,所以越看越觉得好;如果你知道还有机会退货,就会越看越挑剔,总怀疑是不是要拿去换。这是我们大脑在进化中形成的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