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此时,唐文宗派出工部尚书张正甫、秘书监白居易为敕使,前往河北前线观视战况,并在诸将之中考察、选拔一名统帅,以接替乌重胤的位置。唐文宗为何选择白居易来完成这一任务?大概是看中白居易和王智兴的关系。前面第十节曾经提到,白居易的父亲白季庚在任彭城县令时曾劝说徐州刺史李淯归顺朝廷,当时王智兴就是李淯的衙将,后来白季庚升任徐州别驾,代管徐州军务,王智兴也就成了白季庚的部下。白居易年纪虽稍小,但与王智兴自幼就认识,这是肯定无疑的。后来白居易隐居洛阳时曾作《偶吟》一诗云:“韦荆南去留春服,王侍中来乞酒钱。”“王侍中”就是王智兴,他来到洛阳,主动上门要白居易出钱请他喝酒,而白居易则写诗嘲笑他当这么大官却连酒钱也不肯出,可见两人交情非常,可以随意拿对方开涮取乐。在征讨李同捷的各路兵马中,除乌重胤以外,王智兴是最积极的。唐文宗下达讨伐令之前,王智兴就曾主动请求以徐州本部兵三万,自备五月粮草北征沧州。因此,在乌重胤去世后,王智兴的地位更显重要,朝廷需要与其充分沟通。白居易作为王智兴老上司之子,与王智兴关系微妙,交流更为畅通,又熟悉徐州情况,应是不错的人选。张正甫、白居易来到洛阳,听取了王智兴等前线诸将汇报战况。王智兴极力推荐保义节度使李寰为横海节度使,统领诸道兵马。张正甫、白居易采纳了王智兴的意见,在上报朝廷后,以李寰为横海节度使,节制各路兵马进讨李同捷。同时,对积极参与讨伐的各节度使均给予加官奖励,王智兴亦得授同平章事之职,成为宰相。
看来唐文宗对白居易的工作很满意。在白居易回到长安后不久的大和二年元月,白居易被任命为刑部侍郎。刑部对白居易来说并不陌生,他在元和末年曾任过刑部司门员外郎。不过这一次不同,在当时,六部尚书均已成为宰相的加官,因此六部侍郎事实上就是各部的最高长官。白居易任刑部侍郎,实际上就是成为刑部的一把手。
唐代刑部下辖四个司:刑部司、都官司、比部司、司门司。刑部司负责制定和解释律令格式,审理复核大理寺及京师各部门、地方州府的案件,以及八议、官当、赦免等特殊案件;都官司负责管理京师及各地方的监狱,以及作为刑罚的劳役的执行;比部司负责中央各部门和地方州府的财务会计和审计,监督税收、俸禄、公廨、赃赎、军费、和籴等收支;司门司负责管理宫城各城门的出入及全国关隘通行,负责审批发放通行文牒,并负责监督执行流放刑。虽然古代和现代的国家机构职能无法一一对应,但大体上说,唐代的刑部兼具现代的最高法院、司法部(监狱管理局)、审计署、警备局、海关、边防部队等部门的职能,是重要的实权部门。尤其在唐代后期,六部、九寺、五监的职能大多被新出现的各种使职机构所架空,例如人事任免职能由中书门下及地方节度使行使,吏部被架空;财税职能实际由盐铁使、转运使行使,户部被架空;军事管理职能由神策军和宦官专属的飞龙使、闲厩使、辟仗使等行使,兵部被架空,等等。而刑部只有审理诏狱等重大案件的权力被三司使所夺,大部分职能仍然保留着,地位虽有下降,但仍掌握相当实权。
白居易执掌大唐帝国“最高法院”,他能胜任这个职位吗?刑部的经历,将给白居易的仕途带来何种变数?
(十三)第二次分司东都
唐文宗大和二年(828年)元月,白居易就任刑部侍郎,成为唐代中央司法机关的“一把手”,这样说起来,白居易也曾当过“法官”,而且是“大法官”呢。这一事实本身,就足以成为中国文学史和法制史共同的佳话。但是,如果有人想要从史料中挖掘一些白居易断狱破案的传奇故事,那恐怕要失望。因为白居易在担任刑部侍郎的一年多时间里基本上是无所作为,更谈不上办理什么重大案件。从白氏文集中这一时期创作的诗文来看,完全没有在苏杭当刺史时那样忙碌的工作写照,恰恰相反,有的只是“病来心静无一思,老去身闲百不为”,“人事行时少,官曹入日稀”,“因君知非问,诠校天下事。第一莫若禅,第二无如醉”之类的颓唐自嘲之语。
六部尚书、侍郎在唐朝是极为清贵的官职,特别是在中晚唐,六部尚书、侍郎加同平章事衔而成为宰相的例子极多(后来白居易的堂弟白敏中就是以兵部侍郎、同平章事成为唐宣宗的宰相的,六部尚书、侍郎在唐朝的地位之尊,是后世的宋元明清都无法比拟的)。而白居易声名闻于海外,俨然文坛一代宗师,受到唐文宗的极度敬重。白居易此时出任刑部侍郎,可以说再次走到了登阁拜相的门槛之前,离执掌朝政只有一步之遥。
然而,白居易却在这一关键时刻主动退后,再一次放弃了登上权力顶峰的努力。这其中有几个原因:
(1)白居易本来身体就不是很好,年轻时就患有眼病和痛风,此时更是年届57岁,身体更差了。他在写给元稹的诗中诉苦:“黄昏一恸后,夜半十起时。病眼两行血,衰鬓万茎丝。咽绝五脏脉,消渗百骸脂。双目失一目,四肢断两肢。”写得似乎有些夸张,但从中也可以看出这一段时间白居易多种疾病缠身,健康状况不容乐观。
(2)几位同事和朋友的溘然去世,在削弱了白居易的政治依靠的同时,也消解了他积极仕进的意志。白居易《和自劝》(之一)云:“争知寿命短复长,岂得营营心不止。请看韦孔与钱崔,半月之间四人死。”诗后白居易自注:“韦中书处厚、孔京兆戢、钱尚书徽、崔华州植,十五日间,相次而逝。”韦处厚、孔戢、钱徽、崔植四人,都是白居易的同事、挚友,也是白居易在朝局政争中站稳脚跟的靠山,他们在半个月之间一一离世,对白居易继续在长安争一席之地的实力和信心均有重大打击。
(3)唐文宗初期重用牛僧孺、李宗闵,二人拜相后进而启用白居易妻族的杨嗣复、杨虞卿、杨汉公等人,一时炙手可热,使得杨氏家族在长安靖恭里的宅第被人们称为“行中书省”。与白居易关系尤其密切的杨虞卿更是号称牛党的“党魁”(在当时,“党”是“朋党”的简称,是个贬义词)。按照白居易对中庸之道的修养以及对党争的超脱心态,他也许是在想:“有杨虞卿他们去闹腾也就够了,自己不需要跟着一起掺合。”
于是,白居易从大和三年元月开始又请起了“百日长假”。这一次请假和上次在苏州不同,是有意为了辞职而请的。到了三月,假满,白居易的刑部侍郎一职也就自动解除了。此时的宰相是吏部侍郎李宗闵,李宗闵和白居易的关系也很不错,他非常理解白居易的心情,在白居易解职刑部的同时,下达了白居易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的诏书。
太子宾客是正三品的高官,在东宫官属中仅次于三师、三少,虽然没有具体职掌,但地位尊崇,俸禄亦不菲。白居易以如此官禄,回到洛阳旧宅,可谓鸟脱樊笼、如鱼得水。那么,白居易真的就这样安享晚年了吗?他在洛阳的生活还会出现波澜吗?离开政治中心的白居易,还会有什么作为吗?
(十四)第三次分司东都
在白居易即将离开长安到洛阳赴任的时候,裴度、刘禹锡、张籍为其设宴送行。诗人们聚个会、吃个饭,难免相互唱酬,于是有了《白居易文集》中的《宴兴化池送白二十二东归联句》。值得玩味的是,诗题中把白居易前往洛阳称为东“归”。因为白居易出生于新郑县,与洛阳(河南府)同属于河南道,白居易的父亲白季庚病逝后,白居易的祖母和母亲举家从徐州搬迁到了洛阳,所以白居易对洛阳是有特殊感情的。白居易第一次以太子左庶子分司东都时,更是花大力气在洛阳营建新居,虽然规模不算很大,但经过精心布置,景色十分别致。此次白居易再次回到洛阳宅第,“回家”的感觉自然分外强烈:“驿吏引藤舆,家僮开竹扉。往时多暂住,今日是长归。”对于太子宾客这样的正三品高官,洛阳地方政府自然少不了接待,还安排驿吏用藤舆送白居易回家。以前白居易因公务多次路经洛阳,都是短期的逗留,即使是第一次分司东都,也只有六个多月的时间,而这一次,白居易是打定主意长住下来不走了。
令狐楚·五绝·宫中乐(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