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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贝聿铭已经85岁,同样采用儿子公司主持项目、他来做顾问的形式。某种意义上,这并不仅仅是他对自己故土的回报,更显示了他对于历史重要性的坚实信仰。
苏州博物馆也是继续他在香山饭店的实验——对于现代建筑和历史传统之间联系的探索,对于中国本土语言的寻找。
香山饭店是贝聿铭探索中国现代建筑语言的第一次实验(蔡小川 摄)
与20多年前设计改革开放后的第一座饭店相比,贝聿铭在苏州博物馆项目上有了更大的自主性。但是,他面临的问题也更复杂。
如果说香山饭店是要提醒一心迈向现代化的中国回望传统,那么在传统如盆景一样点缀的现代城市背景下,重建和复兴的含义更模糊。
在贝聿铭眼里,苏州离上海虽然只有八九十公里,不过和上海比起来,还很传统、很保守。很多人还活在明清时那种理想的生活里,那是苏州的黄金时代,直到今天提到当年的大画家大诗人,苏州人还如数家珍。他清楚,与拙政园一墙之隔的苏州博物馆是个文脉主义建筑,当地政府想要的也是建筑文脉。“在这个项目上,我有机会将历史古迹融入21世纪的背景里,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至于用材就毫无悬念了,我选定了灰泥、石材。而颜色则是灰白结合。”尽管如此,
贝聿铭想在苏州寻找的,是如何在中国如今林立的摩天大厦和真正的文化根基之间架设桥梁,是对中国传统的升华。
从表面看,苏州博物馆更像是一个现代建筑——几何造型,片状山石,钢结构,都不是传统语汇,而有传统意境。苏州博物馆已经建成10年,关于这座博物馆本身,也关于它所开创的路径,至今仍有争论。
某种意义上,苏州博物馆项目是最接近贝聿铭建筑理想的。他一生坚持现代主义,但在进入这一领域的一开始,就试图要超越早期现代主义的白板理论。
在哈佛读书时,他曾打断格罗皮乌斯的讲课,争论说,“国际风格”不应该消融世界各地的不同风俗和特色。这位现代主义建筑的创始人回答说:“好啊,那你证明给我看。”贝聿铭提交了他的“上海艺术博物馆”方案和模型:这是一座两层楼的建筑,有好几个凉亭,还有淙淙流过茶园的溪水。他解释说,他的博物馆不同于西方模式,因为中国艺术在社会中所起的作用是不同的:“当你想到东方艺术时,你所考虑的是截然不同的事物。那是非常隐秘的——玉石、象牙、陶瓷都是这样的,甚至画卷也不例外。无论其长短,画卷是从不摊展开的;它们总是束之高阁,只有特殊场合才供人一饱眼福。因此,你不会在一座庞大的希腊式或罗马式复制品中展示这种艺术。因此,观看、展览这种艺术的环境必须区别于我们的西式博物馆。”
苏州博物馆室内(蔡小川 摄)
林兵说,
贝聿铭是从一个馆长的角度入手设计苏博的。
“香山饭店对他打击很大,做好了以后就扔在那儿了,管理得一塌糊涂。博物馆也有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藏品不佳,没人去看。从这方面说,他很在乎为中国留下一个好的文化建筑,同时也很在乎建筑建完之后的生命延续。”林兵告诉我,贝聿铭请来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前亚洲部主任屈志仁(James Watt),还有上海博物馆时任副馆长汪庆正,再加上前苏州博物馆负责文物的馆长,一起商量苏州博物馆应该展什么。讨论的结果是,将明清工艺作为未来展示方向,而且只做文物展陈,不做历史展陈。以前设在忠王府里的老苏州博物馆的展览,是从远古时代开始谈起,其实跟苏州关系不大,明清才是苏州文化的高峰期,尤以工艺为代表。贝聿铭还提议设立一个当代厅,他说,苏州所有东西都是过去,也要面向未来,通过这样一个平台请大艺术家来做一些跟苏州有关的艺术,同时推动苏州艺术的发展,也能提高博物馆的国际地位。他请来三位国际知名艺术家来做开幕展——徐冰、赵无极、蔡国强。林兵记得,当时连赵无极的画进中国时的通关,都是贝氏事务所帮忙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