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猿善斗之事一直可以追溯到《吴越春秋》记载白猿所化袁公与越女击剑的传说。
而唐传奇中白猿化为人形的记载更是不胜枚举,其中最为经典的便是《补江总白猿传》中做“白衣曳杖”“美髯丈夫”状的大白猿。
这大白猿遍体如铁,在山间行动若飞,已然有了几分“铜头铁臂、腾云驾雾”的美猴王味道,只是它掠人妻子,为非作歹,俨然与西汉《焦氏易林》中所记载的“南山大玃,盗我媚妾”故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取经诗话》中彬彬有礼的猴行者性情却大不相同。
由此推断,《取经诗话》的作者有可能是从唐五代传奇中关于白猿的形象“择优而用”了一部分,汇聚成了以白衣秀才形象示人的“花果山紫云洞八万四千铜头铁额猕猴王”猴行者。
宋亡元兴,杂剧也逐渐取代话本,成为时髦的文艺娱乐形式。而猴行者与唐三藏之间的故事如此精彩,自然不会被编剧们遗忘,在反复的创作过程中,许多原本是口口相传的故事传说互相交融,又演绎出种种奇妙、复杂而又不太科学的关系。比如元杂剧《西游记》中孙行者上场时曾自称兄弟姐妹五人:
“大姊骊山老母,二妹巫枝祇圣母,大兄齐天大圣,小圣通天大圣,三弟耍耍三郎。喜时攀藤揽葛,怒时揽海翻江。”
最有趣的地方当属“齐天大圣”与自称“通天大圣”的孙行者竟同时出现了,这明显意味着在元代时“齐天大圣”与“孙行者”还是两个角色。推测杂剧《西游记》曾在杂剧《二郎神锁齐天大圣》中取材,而《二郎神锁齐天大圣》讲的正是齐天大圣上天盗取金丹、偷喝御酒,将天宫搅得不得安宁,引来二郎神并梅山七圣一起出手相斗的故事。此剧中的齐天大圣也是自称“兄弟三人、姊妹五个”,其中三弟“耍耍三郎”又名孙行者。由此可见,元代时孙行者的名号尚在不断调整之中。
此外,
杂剧《西游记》剧本篇幅在存世元杂剧剧本中可称第一,但内容上却是拼凑痕迹明显,有的本子如玄奘身世情节紧凑曲白流畅、有的本子有些情节跳脱,言语粗俗,学者揣测这是专业文人所创作的剧本与民间信仰传说融合后留下的痕迹。
这般“融合”的痕迹还体现在孙行者的性格上:虽然白猿的淫性理论上更应该由齐天大圣所继承,但其粗俗无礼的一面多少也影响到杂剧《西游记》中的孙行者:这只猢狲不仅有从金鼎国抢来的女子做媳妇,在之后的取经路上更是动辄便要与美貌女子亲热,言辞粗鄙,举止夸张。可以说在杂剧《西游记》中,孙行者的妖气与猴性盖过了它身上的优点——从舞台剧创作的角度我们当然可以理解,这样是为最大限度地刺激观众情绪。然而从艺术发展角度说,这样一只跳脱的“坏猴子”却难以成为真正的英雄。更要命的是杂剧《西游记》本身的故事也存在不小问题。而
最终将整个西游故事“定为一尊”的,还是世德堂本百回《西游记》。
正是这版《西游记》,终于诞下了我们所熟悉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目前大家所熟悉的百回《西游记》,其最早版本是明万历二十年
(1592)
金陵世德堂“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记”。
世德堂
本《西游记》最大的贡献,大概便是从根本上解决了以前诸版西游故事在“真实历史”与“神魔传奇”之间徘徊不定的问题。作者大胆将主人公变为孙悟空,从石猴出世写起,将整本书的基调直接定位在神魔故事上。这下不仅使得叙事结构趋于完整,连全书的基调也大有不同:杂剧《西游记》中诸多磨难“皆我世尊所化”,种种考验当真是“只要一个态度”。而到百回本《西游记》中却出现了真正“骷髅若岭,骸骨如林”的狮驼岭;“吃一口唐僧肉长生不老”的传言在此前诸多西游故事中并未出现,然而在世德堂《西游记》中却成了重要的背景设定。由此,取经路上妖魔鬼怪与唐僧一行间陡然变成你死我活的关系,整个故事的戏剧张力由此凸显,孙悟空作为主角团中的“武力担当”也理所当然地跃升为第一主角。
世德堂本《西游记》还真正做到了对此前诸多西游故事中孙行者形象“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作者继承各种西游故事中“猴行者”形象,保留了这个数百年来在民间已经极有人气的大热“IP”,更在诸多灵猴信仰和已有角色中采英撷华,取白猿勇猛善斗之能为,去其淫性;取齐天大圣倒反天罡之精神,去其骚动;取孙行者灵动狡猾之机变,去其粗鄙;取猴行者博识多闻之慧见,去其胆怯,最终再添三分玄妙,令行者与大圣融为一炉,无支祁与大白猿渐次合一,这正是诸相交融成大圣,破尽顽空现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