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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
复活节岛雕塑
国家不是天生的,人们不会对它有自然而然的归属感。因此国家会运用各种办法,促使人们对它产生认同。这种建构国家认同的普遍现象早已有人论述,譬如《想象的共同体》,那就是一本揭示“民族国家”建构的经典著作。可是,
很少有人详细叙述国家认同的具体建构过程,行政的统一、符号的操纵、历史的修正、身体的规训、观念的培育等等,这些手段究竟如何运用,效果怎样,都是很有趣的课题。《记忆的战略》的价值就在这里,它的重点不是国家认同的宏观概括,而是分析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个维度。
M.莱恩·布鲁纳(M.Lane Bruner)把他关注的这个维度称为“修辞”,体现了一个学者的审慎态度。修辞原本指的是运用诸多手法达到较好说服效果的语言技术,也就是过去人们常说的修辞术或雄辩术。但是在我看来,作者在《记忆的战略》里讲的修辞维度,不像比喻、借代、反讽或设问那么简单,也不仅仅是为了更准确更动人的表达而使用的技术。他所谓的修辞,更接近于叙事本身。用大白话来讲,它几乎包括了故事创作和故事技巧的全部内容。而
这些内容,不但需要语言学、叙事学,也需要符号学和心理学,其目的是充分利用话语,针对被说服者的认知特点,达成有利于说服者的心理操纵。而这种心理操纵,往往成为国家认同的心理基础。
书中布鲁纳截取了几个国家的历史进程,来讨论修辞与认同之间的关系。他分别论及了三个国家:柏林墙倒塌前后的西德、苏联解体后从计划体制向市场体制过渡中的俄罗斯,以及上世纪90年代意图从加拿大独立出来的魁北克。作者明确指出,西德的国家认同叙事建立在将自身定义为纳粹主义的受害者身份的基础之上;俄罗斯的叙事策略则是把摆脱苏联解体阴影,拥抱叶利钦的经济政策与“民主”画上等号;而魁北克人呢,他们追求独立的深层动机历来是“保护法裔加拿大人的文化免遭英裔加拿大人的霸权影响”,但是国家认同的修辞策略却是保护“多元文化主义”。
历史事实总是无法完整地嵌入国家认同的叙事模式,然而心甘情愿地削足适履,仍让我惊奇。
1985年美国总统里根访问西德时向公众表示,以任何方式参与二战的成年人都已不在人世,那些年轻的士兵也是纳粹主义的受害者。明知他的的话有悖于事实,但西德人为之鼓舞。他们觉得里根清晰地传递了一种联邦德国“没有纳粹”的善意,能让所有西德人摆脱内疚,重拾民族的自豪感。
与里根的言论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西德联邦议会议长耶宁格(Philipp Jenninger)在1988年纪念“水晶之夜”50周年的仪式上发表的演讲,它被时人形容为一场灾难。如果概括演讲的内容,耶宁格似乎一点没错:追问当年德国人为何被纳粹主义蛊惑的原因,同时强调德国人应该直面历史勇担责任。然而事实却是,演讲尚未结束,就有五十多位议员离席抗议,所有媒体都指责他言语不得体,缺乏对历史的理解,而他本人也在演讲后的第二天黯然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