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这是史书中的记录,咱们还可以看看考古发现。
陕西凤翔秦公陵园一号大墓处于春秋晚期,墓主人是秦穆公的玄孙——
秦景公。
除墓主人外,墓中有186人的遗骸,有些人有自己的棺椁,有些人甚至还佩戴金玉、裹着丝绸,可见身份不低。其中72具尸骸,被蜷曲捆绑,置于木架上,再盛于箱内,围绕在墓主人周围,推测是近侍和妻妾。再往外一圈,是94具殉葬的木匣,比较简陋,可能是奴婢。墓外挖了个坑,20个人被活活杀死压入墓道, 夯进填土,遗骸凌乱,应该是人牲祭祀坑。
人殉与人牲的地位高低可见一斑,然而对于被弄死的活人来讲,离主人远还是近,死后披金戴玉还是填进夯土又有什么区别?
别看《墨子》抨击人殉、呼吁节葬,墨家门徒可不一定都遵从。爸妈让你们好好学习少打游戏不许早恋,你们都听了吗?不见得吧。
墨家一百八十号门徒为何要陪钜子孟胜从死,要从吴起变法开始讲。
吴起在楚国变法,比卫鞅入秦还早那么一点儿。吴起这人呢,打仗治理地方确实是一把好手,但为了功名利禄什么都干得出来,曾经诛邻止谤、杀妻求将,老娘死了也不回家奔丧。这么个狠人,在楚国变法更加没什么顾忌,把楚国贵族往死里怼。楚国贵族也不是软柿子,趁吴起的靠山楚悼王一死,就发动了叛乱。
吴起躲藏在楚悼王停尸处,为了杀死他,那帮贵族竟然连先王遗体都顾不上了,直接嗖嗖嗖一阵乱箭,射死了吴起,楚悼王尸体也成了刺猬。后来悼王之子楚肃王秋后算账,收拾那帮以下犯上的贵族,犯事的人里头就有阳城君。
墨家钜子孟胜是阳城君好基友,阳城君跑路前委托孟胜守护封地。
但是楚肃王这边追究阳城君参与叛乱毁坏先王遗体的大罪,自然是要收回封地的,区区一百八十名守城的墨家弟子怎么扛得住?
有位弟子谏言,这种情况下不宜逞一时之孤勇,不然会“绝墨者于世”。本来嘛,墨家以天下苍生为几任,过着苦行的生活,还必须时刻为了“天下”这俩字豁出命去,有这觉悟的人不会太多,因此维系社团规模不容易。要是阳城君是个大圣人,为他牺牲倒还罢了,偏他还是个以下犯上自己跑路留别人受罪的贵族。为了楚国上层的矛盾,将一百八十名墨家弟子折在此地,简直是无谓的牺牲。
但孟胜觉得,做为墨家钜子,如果兑现不了承诺,将会失信于天下,墨家还有什么颜面呢,所以宁死不退。他先派三个人送口信,安排好钜子传位的大事,然后从容赴死。跟随孟胜的一百八十名墨家弟子,全部从死。包括送完口信的那三名弟子,田襄子以继任钜子的身份命令他们留在宋国,他们置若罔闻,返回楚国陪孟胜一起死。
乱入一张《墨攻》剧照
一般来讲都是侍从或妻妾替男性家主殉葬,但也有例外。
《越绝书》和《吴越春秋》都记载过,吴王阖闾因为心爱的女儿去世,给她准备了人殉,杀生以送死。秦国宣太后也曾经想让小鲜肉魏丑夫给自己殉葬。后来大臣拿先王做挡箭牌,你给先王戴绿帽也就算了,居然死后还想带着小情人双宿双飞,先王看见了不气得诈尸才怪呢,老太太这才打消念头。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春秋战国开始,就有人试图用木俑或陶俑来替代活人陪葬。《孟子》中借仲尼之口说出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老夫子发话了:别说用活人殉葬,哪怕是用长得像个人的俑,我们也是要鄙视的。
兵马俑:我就笑笑,不说话
显然秦始皇和秦二世根本就没把夫子的话当一回事,兵马俑在阴间护卫始皇帝,大秦军队在阳间护卫帝国,以保秦国千秋万代。秦始皇大概没想到的是,他的帝国二世而亡,二十多个子女、后宫嫔妃随着上万筑陵工匠一起,也都被秦二世杀掉陪葬了。具体有多少人从死,只能等待未来的考古发现来证实或证伪了。
到汉朝时,人殉在明面上,是受到最高统治者公开反对的事。
《汉书》记载,赵缪王刘元病重时逼迫16名奴婢为他殉葬,汉宣帝得知此事,对刘元一家的处罚是撤销封国。然而并不是说那个时候人殉现象就绝迹了,地处岭南的南越国还是有人殉的习惯,广西贵县罗泊湾一号墓和二号墓都发现了人殉坑,广州象岗山发掘的南越文王赵眜墓,也有十多个人殉。
《史记.匈奴列传》也提到过,匈奴单于死后,“近幸臣妾从死,多至数千百人。”《汉书》则说,“近幸臣妾从死者,多至数十百人。”
史记和汉书对于人殉身份的描述是一致的,都是单于的近幸臣妾,唯一不同的就是殉葬人数有出入,到底是数千百人还是数十百人?其实目前发掘的匈奴墓葬中没有发现人殉的痕迹,会不会殉人另葬别处,还是目前发现的墓主人只是普通的匈奴人,远没有达到配享人殉的身份级别,这些都有待更多的考古发现来解释。
匈奴和东胡接触频繁,其殉葬习俗可能会互相吸收,鲜卑拓跋氏建立的北魏政权,也有人殉现象。
《魏书》中记载过,北魏将领和跋与叔孙建死后,两人的妻子从殉;部分北朝墓葬中也发现过妇女儿童作为人殉的遗骨。有人讲,北魏的子贵母死制度是人殉的变异,但这个我持保留意见,毕竟子贵母死是儿子立为太子时就赐死生母,而并不是给什么死人殉葬。虽然两件事都很残忍,但还是有区别的。
要说人殉的变异,可能北方游牧民族的割体剺面习俗更合适。
从匈奴人开始,就有这种丧葬仪式,包括割面、断发、截指、切割或刺穿其它身体部位等自残行为,来表达对逝去亲人的哀思。《后汉书》讲征西将军耿秉去世时,南匈奴感其素来善待族人,都悲痛不已,“举国号哭,或至梨面流血”。
后来突厥也有割体剺面的葬仪,这种习俗伴随着突厥的扩张,而逐渐向其他民族地区传播。
《隋书.北狄传》描述了一个丧葬场景:“有死者,停尸帐中,家人亲属多杀牛马而祭之,绕帐号呼,以刀划面,血泪交下,七度而止 。”
敦煌石窟158窟《举哀图》:前排左割鼻,前排右用剑刺胸,中间戴帽者刺胸,后排左割耳
我们在唐史中也能看到李氏皇族与割体剺面的某种关联。唐太宗之子李承乾喜好突厥文化,穿突厥衣服说突厥话,还跟手下人玩cosplay,他扮刚刚咽气的可汗,让底下人割脸大哭,
“使众号哭剺面,奔马环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