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抽完一根烟,他总算开口:“金木,这回让我来查,你帮我。”
没管戴戴和汪亮,我和小宝在交道口附近找了间茶馆坐下,听他细说尸体的事情。
小宝说,他并不认识那女尸,但却认识她那种死状。
“那表情吗?”
小宝点点头,接着说:
“咱们认识这么久,我从来没提过师父,我们练武的人,本不该这样。”
他这么一说,我确实意识到,他确实没说过跟谁学的功夫,只说过打小在天津习武,练的是形意拳。
小宝说,他五六岁就去了天津,先是跟着杂耍班,学点翻跟斗的把式。
“后来遇上师傅,说我身子好能练武,当场就给了班主半个银锭子,把我领走了。”
小宝的师父叫胡成柳,当时二十七岁,跟着形意拳大师李存义习武。胡成柳是河南人,性子耿直,功夫上虽算不上厉害,却因有股子豪侠气概在码头混出了名气。
“师父把我当成亲儿子,但我现在的功夫,大部分是来北京后跟尚云祥老师学的。”
尚云祥(1864年-1937年),形意拳大师,尚派形意拳创始人。他是清末民初武术家李存义的弟子,以“大杆子”、“半步崩拳”、“丹田气打”及实战武功名震武林,曾主持李存义创办的北京沛城镖局。
1913年,尚云祥受梁启超所托,创办尚武学社,在北京蒙藏大学任教,后有在朝阳大学任教。小宝来北京后,在朝阳大学跟着尚师学了几年形意拳,虽未拜师,也算师生关系。
我问为什么不跟师父学。
“我十岁那年,师父死了。”
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冬天,胡成柳受人所托,接了一趟镖,走水路去大连,没想到出码头的第一天就中了埋伏。
小宝指了指胸口,说:“一刀致命,伤口跟那女的一样,平常的土匪强盗做不到。船上着了火,被渔民发现,救回了师父的尸体,几个师兄连夜抬了回来,我不小心看见师父的脸……”
“也跟那女的一样?”
小宝点点头,又说:“不但师父,那个月天津和北京接连死了几个有名的武师,都是同样的死法。”
他又皱起眉头,肩膀紧绷起来。
我给他倒了杯茶,说:“要报仇,得先找到人不是?这道上我不熟,按你说的查。”
据负责案件的巡警说,尸体是在钟楼广场一角发现,当时有几个花子(乞丐)在场,打听过一轮,都说见过那女的几次,但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钟楼,位于北京东城区地安门外大街,在鼓楼北,是老北京中轴线的北端点。在钟楼的正中位置立有八角形钟架,挂着“大明永乐吉日”大铜钟,是我国现存最重且最大的古代铜钟。此钟声音悠远绵长,圆润洪亮,可传播数十里远。常有些乞丐在钟楼一带落脚。图片来自《北京城百年影像记》。
二十六号下午,我和小宝在钟楼广场附近找个了大碗茶摊子坐下,观察行人和花子。
四点多钟,我们盯上了一个光头花子,这人三十多岁,穿着蓝布破褂子,袖子碎成了绺。他在广场上四处溜达,手里也没个碗,见人就请安,什么辈分大就喊什么,一会功夫,要了七八个铜子儿,蹲在路边数钱。
跟茶摊子老板打听,光头果然是这片儿混熟的丐头,名叫王二,以前在銮仪卫当差,就在钟楼敲钟,民国后丢了差事还在钟楼混。
我给了茶钱,小宝已经过了马路奔到王二旁边。
王二弯腰就请安,喊小宝小爷。
小宝没理他,直接问他出事那天有没有见着面生的人。王二抹了一把光亮的脑门,说面生的多了,记不太清了。
我掏出俩铜子丢给他,说好好想想,有没有看着会打架的人。
王二把铜子儿揣进怀里,鞠了一躬,说“谢了这位爷”,又咧嘴一笑,“今儿从早到现在,还没吃上口东西,恐怕记性不好。”
小宝一把抓住他肩膀,手上就要使劲。我赶忙拉住,说别急,慢慢来。小宝松开手,带王二进了鼓楼大街上一家小饭馆,点了二两包子一碗炒肝。
炒肝是北京地区汉族传统名吃。具有汤汁油亮酱红,肝香肠肥,味浓不腻,稀而不澥的特色,吃炒肝时讲究沿碗周围抿并要求搭配着小包子一块吃。
王二端起碗哧溜喝,两口一个包子,吃了精光,抹了抹嘴巴,说:“有个疤脸汉子,可能想找麻烦。”
那天晚上,王二和几个花子爬上钟楼上吹凉风,听见广场上有动静,趴在箭窗口一瞧,是个高个子,身上背着个什么东西。
“有兄弟想动他,我给拦下了,那人看着不好惹。”
小宝问,怎么知道他是个疤脸?
王二捏起勺子舔了舔,说:“第二天白天他又来了,所以我说他想找麻烦!”
巡警早上发现尸体时,封锁了现场不让人走近。王二爬上钟楼瞧热闹,在楼上又撞上了那高个子。
王二拿手指在眉心划了一下,“脸上这么长个疤。”
小宝听了,咬着嘴唇琢磨了一阵,没说话。
我掏出一个铜板和一块大洋搁在桌上,把铜板推给王二,拿起大洋给他看了看。
“打听这人在哪住,回来还有你的好处。”
王二一抹光头,捏桌上的铜板,说了句“您瞧好吧”,起身走了。
小宝叫住他,说:“打听就好,千万别靠近那人。”
两天后的晚上十点,我和小宝按约定时间去钟楼找王二,等了半个小时,却不见他来。找了一圈,在楼梯上看见了王二蜷成一团窝台阶上。
小宝蹲下扶他,他摇头不让,脸上滚下汗珠子,咬着牙哼了一声:“妈的,玩砸了…...”
我慢慢挪开他捂着肚子的手,见他肚子上团着块破布,已经被血浸透了,挪开布团,肚子上是一个洞,汩汩冒血。
小宝问,你撞见他了?
王二使劲喘了几口粗气,又张嘴笑:“可不是吗…老子特意挑了个窄胡同,和他打照面,路过时想摸他点东西……”
他挪挪屁股,腾出撑着地的左手,摊开手掌,手里是个黄澄澄的东西。小宝拿起来看,是个磨得光亮的铜扳指。
上次见面后,王二找了十几个花子,很快打听到疤脸汉子住在鼓楼东边宝钞胡同里一间小院里。王二想顺手偷他点钱,却不想摸了个不值钱的东西,还被他捅了一刀。
王二瞪眼看着小宝说:“这人太狠了,早知道听这位小爷的。”说完脖子耷拉下来,没了气儿。
小宝扯下王二身上的破褂子,盖在他脸上,使劲叹了一口。
我说别多想了,你也提醒过他,明天到警署登记下,找人埋了他。
小宝点头,拿起那个铜扳指反复看了一下,装进口袋,说:“王二这么跑过来,咱们可能暴露了。”
我俩离了钟楼,沿着广场绕了出去,除了半空扑啦啦飞过几只乌鸦,没听见什么动静。
往北走到鼓楼底下,空气突然嗡地一声响。
小宝一个箭步抢在我前面,纵身往鼓楼方向跑过去,消失在黑暗里。
我也紧跑两步,躲进树影里,摸出手枪。过了约莫一刻钟,什么声音也没有,小宝也不见回来。
我慢慢走到了大街上,还是没见小宝,正想再回鼓楼看看,又听见嗡地一声,从烟袋斜街方向传来。
我循着声音,走进烟袋斜街,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头喊了一声“小宝”,却没看见人。再转过头,一个高大的身影扑来,我抬手就开枪,却什么也没打着。
一只粗硬的大手已经扣在我手腕上,剧痛从胳臂传上来,直接刺向心口,手里一松,枪掉了。
那人用指尖在我胸骨上一戳,我直接瘫倒下去没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我还在原处躺着,那人已经不见了。我想站起来,一使劲却浑身刺痛,动不了。
胡同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轻声喊我名字,是小宝。我想让他别走近,喉咙却发紧,喊不出声。
小宝越走越近,突然当地一声,黑暗里打出几个火星。小宝抓起我一把拖到了路边的屋檐底下。
我躺在地上看小宝,见他从脑袋上摘下个黑乎乎的大盖子,哐当丢在地上,说:“没事了,走吧。”
我缓了好久才能动,歪头看他扔在地上的东西,是口巨大的破锅。
小宝捡回手枪,背起我沿着大路往地安门方向走。我身上刺痛好了不少,但还是动弹不了,小宝说,这是被点了穴道,只能慢慢恢复,要不是我身体警觉防备,可能就死了。
按照现代医学去诠释,点穴的本质,乃是以手击打人体薄弱环节,使之失去行动能力,实在无什么神奇之处。后人也觉得不好解释,就改为手指点击在身体之上,先是定身,后来变为点倒,这样一来,力气大的人,也不难办到了。以医学来解释,点穴可能与心震荡有关,当击打恰好刺激心博周期的某一段,诱发心律异常,导致心性猝死。或者,持续压迫颈动脉,减少流向大脑的血液,导致昏迷。当然,如果打到脾脏、肝脏,轻则疼痛难忍,重则破裂,危及生命。图为1932年出版的《点穴法真传秘诀》。
刚追出去的时候,小宝就发现是个圈套,没敢现身,听见枪响,怕我出事才悄悄过来。
“找了好久,才找了个破锅挡住要害,要不可能被他射死。”
我问他怎么知道那人用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