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这些名师早年何等优雅,
如今个个破履烂衫,食不果腹。
朱自清每日只能吃糙米度日,
长期粗劣的伙食使他胃病加重,
健康状况恶化,以至英年早逝。
有一年,昆明冬天异常寒冷,
他只好去赶马人手上买廉价披风,
晚上当被褥,白天裹在身上御寒。
一次出门,一个乞丐追着他要钱,
他无可奈何:“别追了,我是联大教授。”
乞丐扭头便走:“你早说嘛,
害得我白跟了你半天!”
左起:朱自清、罗庸、罗常培、闻一多、王力
吃是问题,住也是问题,
华罗庚放弃国外大好机会,
到联大只能租住农家牛棚,
在牛棚上搭了间摇摇欲坠的屋子。
每天吃饭,下面牛粪熏天,
晚上睡觉,牛在柱子上蹭痒,
摇得一家人根本无法入眠。
夏天,粪臭加上牛蝇满天,
华罗庚要批改作业到深夜,
然后埋头钻研自己的学问,
一晚上被牛虱咬得遍体鳞伤。
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
他攻克了十多个世界级数学难题。
华罗庚一家在昆明
后来,昆明空袭,
华罗庚几乎被炸死,
“这里不是久居之地,
我们得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闻一多听说了,就邀他同住。
十几口人共居一室,中间用布帘隔开,
形成“布东考古布西算”的奇特格局。
彼时,闻一多自己开辟菜园,
勉强对付伙食,其他方面,
则靠卖书、卖衣、治印换钱。
治印为艺,以此谋生为文人所不耻,
而从1944年4月到1946年7月,
闻一多留下了1400多方印谱,
可见其治印之勤,经济之窘迫。
其中酸楚,岂是一言能尽的?
闻一多治印
为了维持基本生活,
联大教授 “各显神通”。
费孝通曾在街上卖过大碗茶;
吴大猷为妻子治病到菜市场捡牛骨;
周培源租住的地方离联大太远,
为了给学生上课特意备了匹马,
有次马受惊,几乎将其拖死在途中;
吴晗为了送妻子去上海做手术,
用十六箱藏书抵押给学校换机票。
相比之下,理工科教授就“牛”多了:
物理学家赵忠尧在家生产肥皂;
化学系的高崇熙善于种花,
栽了一大片剑兰拿到市集上卖;
化工系谢明山研制出了“西曼”墨水,
在昆明市场上居然畅销一时;
生物系教授更是建了酒精提炼厂,
为医院解决燃眉之急…
梅贻琦在清华住洋房、有司机,
到了联大,夫人韩咏华只能上街卖米糕,
“由于路走得多,鞋袜又不合脚,
把脚磨破,感染了,小腿全肿起来。”
为改善教授生活,梅四处“谋财”,
几乎卖光了家里所有的东西。
西南联大给特困家庭安排补助金,
按理说,梅家孩子也在领取之列,
校长梅贻琦却说:“家里还扛得住,
留给那些更加困难的学生吧!”
儿子梅彦祖的眼镜坏了,一修再修,
梅贻琦的弟弟来访,梅彦祖正看书,
“怎么把脸都贴到书上了,眼镜呢?”
彦祖把抽屉打开,梅贻宝一看,
镜片上都是胶水,架子缠满线头,
梅贻宝红着眼转身对哥哥说:
“再穷也不能这样啊!”
就是如此窘迫,
听闻教育部打算从艰困的经费中,
拿出部分钱补助困境中的教师。
西南联大校委会召开会议,
最终作出了一个决定:
所有教师联名拒绝政府的救济!
“全民族都为抗战付出了巨大牺牲,
还有许多的人民比我们还要艰难,
我们有什么理由接受政府补助呢?
还是让这些补助用于抗战吧。”
有这样行为世范的先生们,
何愁教不出怀抱天下的学生?
周恩来入党介绍人张申府曾夸赞说:
“抗战时,国人中最能感觉、关怀国家,
忍受的苦难也比较多,
不失为固穷的君子的,
就有西南联大的教授。”
“物质不得了,精神了不得!”
老师苦,学生亦苦,
经济学家陈岱孙曾说:
“身处逆境而正义必胜的永不动摇的信念、
对国家民族的前途所具有的高度责任感,
支撑了抗战时联大师生对敬业、求知的追求。”
学生住着满是臭虫、虱子的茅草屋,
每天吃着掺杂糠皮、稗子的粗饭,
却始终求知若渴、未曾半点抱怨。
联大图书馆不过两百个座位,
若去晚了,排队都要大半天。
陈岱孙指定的教材是菲尔柴尔德的《经济学概论》,
这门课有一百多名学生,书只有五六本,
宿舍经常派人检查图书是否准时下传,
以便第二天分配。实在借不到,
便用最粗劣的纸传抄。
陈岱孙
国民政府为保全人才,
给相当数量的学生发放贷金,
这笔钱算下来少得可怜,
仅够维持一天两顿糙饭。
“想吃早点是没有的,
要吃点好的,只能去校外兼差。”
于是同学们利用课余时间,
当编辑者有之,做家教者有之,
会计、翻译、电影放映员有之。
昆明有放午炮报时的习惯,
曾有学生在茶馆看书看得太入迷,
突然一拍脑袋,拔腿就往山上跑:
“糟糕!我还得放午炮呢!”
对于联大师生在外兼差的情况,
昆明人曾有一个有趣的说法:
“若是梅贻琦校长下令封校三天,
不准师生出来,昆明大到政府机关,
小到民营企业、中小学校,
恐怕全都无法正常运转。
”
顾得吃,也就顾不上穿。
联大的文艺社团阳光美术社,
曾经画过这样一副漫画,
身穿长袍的学生从背后掀起袍子,
露出的衬裤居然遮不住屁股。
大家常年穿着体面的长袍衫,
里面的衣服早就破烂不堪,
鞋子“空前绝后、脚踏实地”。
“穷得连抢劫犯都懒得多看一眼”。
学校里,无人攀比穿着、吃住,
大多数人以坚韧卓绝之心求学时,
反倒是那些特殊分子感到不自在,
孔祥熙的侄女每次坐车到学校,
把车停得老远,生怕被人瞧见。
泡茶馆是联大学生必做的功课。
联大没有固定教室,亦无课桌,
宿舍灯光黯淡,根本无法阅读。
“看书、写作都是在茶馆里面。”
一条龙翔街,一条凤翥街,
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茶馆。
学生只需花几分钱点一杯茶,
实在喝不起茶,就喝白开水,
想坐到何时就坐到何时。
老板娘似乎也并不在乎生意,
甚至有人中途吃饭,临走前说:
“茶别收了,我还得回来。”
为躲避日军飞机轰炸,
学生老师时不时要“跑警报”。
为保安全,吴大猷居住在城外,
每天来回走20里路上课,
一个月下来脚底都已磨烂。
华罗庚曾在路上突来灵感,
全然不知头顶已响起警报,
幸好遇到一位老师将其推入防空洞,这才躲过一劫。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刚毅坚卓”的顽强精神,
始终贯彻在联大人的心里,
尽管物质生活艰困,朝不保夕,
他们依旧激情不减,弦歌不辍。
无怪乎上世纪40年代初,
林语堂路过昆明时发出惊叹:
“联大师生物质上不得了,
精神上了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