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姥姥说,当时家里穷,住着的泥房下砖上泥,有面墙还没抹平整。家里没钱,一双鞋都用得非常仔细。村子里的孩子天热的时候都光脚走路,夏天脚上起毒包。
平日里,老爹去盐场晒盐,老妈去地里干活,经常是姥姥抱着小她七岁的妹妹。爷爷却重视教育,他叮嘱过要学写字。年长三岁的哥哥就去私塾馆学汉字,背古诗,回来教姥姥怎么写“春眠不觉晓”。这成了她唯一会的古诗。后来私塾馆成片被关,私学严格被禁,老师也不知所踪。
1942年,姥姥正式入学。去学堂报到那天,她的哥哥领着她,两个人走了二里多地。
当时学堂前面立着高碑,刻满了会里乡绅富家的名字。周围是成排的松树。学校只一层,但木质的地板锃亮,玻璃大扇透光。每一个大房间都是木板分隔开的教室,教室通向厕所的路建着廊厢。
姥姥记得,一位老师坐着让她过去,要考考她的学问。“会数数么?”老师问。姥姥点头,然后开始数了起来,还没有数到20,老师就让她停下。“可以了,来上课吧。”
学堂分两期入学,春季和秋季。学堂老师都自日本学校毕业,并没有姥姥同屯里的人。老师们从皮口过来,每天坐着通行小火车,来学堂里持着板子教课。拿着教板提问,谁不听话就要结结实实地挨上一下。
姥姥念书时,教科书已经全部是日文的了。
“走步做操全都是日本话。上课也叫说日本话。从你这个人叫什么,这个手叫什么,手指叫什么,鼻子眼所有人体。都先用日本话把它背下来。一开始在小仓库里上课。来年才上大教室。”
姥姥回忆,一二年级的老师管得严,考不过的也要打。上课更不许溜号,谁的头转着看了下窗外,老师的大板子就在桌前狠狠敲上三下。
“啊大麻,啊大麻……”姥姥告诉我,那时候教的“头”叫 “啊大麻(adama)”。
△网络图
根据规定,学校每天举行朝会,学生必须向日本宫城、建国神庙和伪皇宫遥拜,全体列队肃然静立,背诵国民训,做建国体操。每年7月15日的建国神庙创建日或其他法定节日,还要进行繁杂的祭祀仪式:向日本天皇、伪满皇帝行礼,升日满两国国旗,唱日满两国歌,宣读《回銮训民诏书》在内的各种诏书。
朝会结束,分班拉队边唱歌边走回教室。
姥姥就是在这些规定里念的书。她早上起来,给菜园子浇水,给鸡喂食,吃过饭,走上二里地去学校。路上同行的多是同一个屯里的孩子,有些还带着辈分。学校朝会,学生静静地站在操场上,校长和老师在一旁督看。日本的旗子在学堂里升起,体育会操,走步时每个人手里还拿着一面。
“国旗扬扬扬,红蓝白黑满地黄。”伪满洲国的国旗出现在东北使用的日语课本第一课的插图中。
姥姥对国旗印象很深,那些色彩在她的脑海里形成对比,“旗子是红蓝白黑黄满地。我还会画那个旗子,红蓝白黑,一杠一杠,然后全是黄的。”她接着说,“现在咱一解放,咱们是五星红旗,是代表性的。为什么?那是代表先烈们的鲜血。”姥姥说着,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
朱家屯是近海小村,并无日本士兵驻扎,只有日本技术工人和一些占地垦植的日本果农。技术工人在盐厂工作,住着几排平房,人不多。村子里,日本果农则是四五户,掌握种苹果的技术,都比较有钱。日本果农会卖苹果。姥姥说,她还记得靠近学校卖苹果的那户人家叫阿部。
据1935年人口统计,关东州103万人,其中日本人近17万。日本政府鼓励国人外迁,为其国内的农村人口谋求生存空间。截至1945年日本投降时,日本移往中国东北的农业移民总计10.6万户,31.8万人。但这一数据根据不同发表者并不准确,一说为35万人。
这些日本农人在战争之后,大多不知所踪。最后回日本的不过一万八千人。我问姥姥是否会对这些日本人产生恨意。姥姥的讲述常常是平淡的,“那都是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