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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来:马尔克斯的作品读一本就少一本,我有点舍不得读完
我是在船上读的《百年孤独》,那是八十年代,我还在学写诗歌,没想到会写小说。有一次在武汉,人家告诉我说一定要读这本书。那时候船很慢,从武汉到重庆七天七夜,七天七夜我就读这本书消磨时间,陷入幻想,这本书颠覆了我对小说的理解。马尔克斯是把现代小说跟拉丁美洲本土,尤其是过去西班牙天主教的那些文化、印第安土著神话故事当中的元素挖掘出来,这跟我自己藏文化的背景有很相似的地方,因为藏文化中也有非常强大的民间文学、口语文学的叙事传统,非常丰富的资源,这种天上地下、人鬼不分、天地不分的叙事,让我第一次认识到不管是写诗还是写小说,我们过去在学校学到的书面文学是不是过于单一?从此以后我经常背包下乡。把这叫深入生活好像也不对,叫采风也不对,我觉得这就是向民间吸收精神跟审美滋养,向民间学习。有一天,当我自己拿起笔写小说的时候,小说观念就已经悄然发生变化,写出来的小说就只能是《尘埃落定》那种样子了。
这回面对《一个海难幸存者的故事》这本新书,我其实有点舍不得看完。因为马尔克斯已经不在了,他再留给我们新书的可能性已经很少了,想留着慢慢看。我想他终于来到海上了,因为写马孔多的时候,人物情节到海边就止步了,他们就在大海边上,但是大海好像没有给他诱惑,反而是无穷无尽的烦恼。
《海难》这本书是他当时给报纸写的连载的稿子,特别轰动,其实跟今天的反腐小说有点相似:船员落水的原因是他们走私堆了太多货物才让船失去平衡。但是在政治意图之外,这本书里更有关于人的生存、意志、人与大自然的东西。我想只要是写跟大海有关的,比如《老人与海》,也有这种东西,海明威也故意安排,让主人公非常辛苦才达到目的,几乎绝望的时候才有收获,收获以后又让来了一条鲨鱼把鱼吃光。
《一个海难幸存者的故事》是非虚构写作,牵扯到写作伦理,也就是写作者的权力边界的问题。面对活生生的人采访,一方面希望把精彩的东西、真实的东西讲出来,一方面又要避免一些诱导性的东西不自觉地出来。这完全是高难度的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