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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东:中国大陆学术出版的现状|思想国

凤凰读书  · 公众号  · 读书  · 2017-02-27 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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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上的这种“隔代遗传”,在相当程度上决定了当时中国学术界的知识构成,以及推动“学术热”的基本队伍。由于大家彼此认同的标准,并不在于思考的具体结论,而只在于能否真正展现思考的过程,并对原有的教条有所警惕和突破,这才有可能打破学科的门户之见,在社会上凝成一股较大的力量,甚至不分“中学”和“西学”的营垒,都能纳入共通的话语系统。说到底,大家都是老先生的门生,只不过偶然间各自投师不同而已,所以老先生本人比较开阔的眼界,也使大家较易尊重其他知识领域的价值,而不致像通常的入门者那样,一开始学的是什么,就总是倾向于准备一辈子只信什么。当然,出于同一个原因,老先生本身精神视野的局限,也给了“学术热”以很明显的限制。比如在过去几十年间,相对于人文学科而言,严格意义上的社会科学受到了更大的摧残,甚至连社会学、人类学、政治学的系科本身,都被连根拔除了,正因为这样,在“学术著作热”的高潮中,除了紧密服务于对策的经济学堪称例外,其他的社会科学门类,既然并未从老先生那里传授过来,就往往被置于关注焦点之外,或者至少是相对地难成正比。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特点是,真正在支撑80年代“学术著作热”的操作因素,既不完全是几十年一贯的旧出版体制,也不可能是迄今还在形成中的新出版体制,而是两种体制间的临时替代物。大家都知道,在中国大陆,出版社这样一个行当,属于矛盾重重的国营企业。一方面,惟其是“国营”,就免不了官办的色彩,否则对上就交代不过去;但另一方面,毕竟又是“企业”,总还得顾及经营效果,否则对下也交代不过去。如果说,在经济体制改革之前,上述矛盾还暴露得不很充分,那么在进入80年代以后,冲突就变得相当尖锐了。最冠冕堂皇的说法是,出版部门要同时追求“社会效益”和“市场效益”,但实际上,前者要靠上级机关审核,后者要靠广大读者判定,所以在“文化大革命”后相当普遍的逆反心理之下,这两者往往很难吻合。当然,真正堪称“双效益”的出版物,也不是完全没有,比如一些列为“干部必读”的宣传材料,可读性虽然很差,各单位却必须集体购买分发,保证人手一册,因而印数大得惊人;再比如工具书和教科书,智慧含量虽不高,每年却总有那么多新生入学,所以拜人口基数巨大之赐,简直堪称挖掘不尽的金矿。不过,在旧有的体制下,印行那些图书却是需要“专营许可证”的,前者的专卖权集中在各级人民出版社,后者的专卖权集中在商务印书馆和各级教育出版社。由此,旧体制就留给了人们一个小小的空子,或者一片灰色地带。任何拟议中的选题,只要既不受官方明令禁止,又受到民间广泛欢迎,总是出版社求之不得的。而在当时思想解放的浪潮中,学术著作正巧具有上述两种品格,却又比露骨地翻印港台武侠小说来创收,更能提高出版者的声望,增加出版社的无形资产,由此才有了出版界的“学术热”。

其实从上述分析中,大家不难感受到某种潜在的危机。即使不考虑政府忍耐力的变化,单说想靠出版学术书籍赚钱这一条,恐怕也很难靠得住。所以说句玩笑话,要想让出版界的“学术热”长久地维持下去,那就得有两个基本条件:一是政府保持持续的冷静,时刻把全民利益置于自身利益之上;二是读者保持持续的“高烧”,总是准备购买根本读不懂的书籍。但无论如何,中国尚没有相对独立的社会中间阶层,干文化事业指望不上私人基金会的赞助,因此还真得感谢广大读者的慷慨解囊,至少在起步阶段推动了学术出版工作,帮助我们在“文化大革命”后猛补了一堂文化课。当然,相对于出版业陡增的胃口,学术界的准备是非常不足的,免不了有些粗制滥造。不过就总体而言,80年代的“学术热”仍有突出的成绩,基本上支撑了当时步步深究东西文明、进而为现代中国定位的精神需求。大家只要看两件事,就可以对当时的成绩获得基本的印象。其一,时至今日,一般大陆知识分子的书架上,大概总有一半以上的学术书籍,是属于那个时期的产物。其二,在中断了几十年治学传统之后,居然只靠几年的工夫,大陆“学术热”的成果,就波及了几十年香火未断的台湾,且大有后来居上之势,招惹得那边的盗版图书层出不穷。

与上述话题相连,一个易被局外人忽略的操作因素是,80年代的“学术出版热”更在具体规则方面,突破了原有的条条框框,为此后的工作留下了某种制度遗产。我在这里指的是,一种由学者和出版社通力合作的新型生产方式。过去,大陆的知识生产和知识传播,是有严格界线的,写书的只顾写书,编书的只管出书,井水不犯河水。而这种僵化的劳动分工,到了80年代以后,就很难匹配精神产品市场陡涨的景气局面了。一方面,处于学科前沿的学者,如果想尽快推展自己的成果,就不可能不顾及出版问题,可他们又不愿调到出版社去,承担不了那里繁杂的行政工作。另一方面,在激烈的市场竞争面前,出版社如果想快出好书,也正待加强自身的编辑力量,但又苦于人员编制问题,不可能灵活调进足够的干才。在这种情况下,到了80年代中期,以《走向未来》丛书的问世为标志,一种由编委会和出版社联手的灵活模式,就势必应运而生。学者们通过组成编委会这种松散的团体,加强了自己的知识优势,从而获得了影响出版社的能力,基本上掌握了实际的选题权和审稿权,更容易在图书出版中贯彻自己的理念。出版社也通过跟编委会签约,不仅一次性地确保了许多优秀选题,降低了外部的交易成本,而且实际上拥有了一个阵容强大的“编外编辑室”,降低了内部的管理成本。说到底,这种合作形式反映了在两种体制间的特殊生存技巧,因为学者们属于计划经济的“事业单位”,而出版社却是市场经济的“企业单位”,算是“铁饭碗”和“泥饭碗”的互补。而《走向未来》丛书一旦大获成功,各种编委会便随即跟进,各类丛书也纷至沓来,共同造成了“学术热”中的奇异景观,也正说明这种模式恰好适合当时新旧交替的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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