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皓月点头,那就好,既然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就属于我了,从今以后,你是我的宠物,我让你死,你才能死,我不让你死,你就要好好活着。你身为大雁,不会不遵雁信之说吧?
雁三公子呆立,说不出话来。
此后,雁三公子果然没有违背雁信,平日里,皓月当差的时候,就自行飞出去,不知道去哪里。
在皓月回来之前,雁三公子一定会准时飞回来,等到深夜,其他宫女都睡下了,雁三公子便化成人形,和皓月在假山下相聚说话。
皓月好奇心重,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
南方什么样?风物几何?有什么好吃的?女孩子穿什么衣服?戴什么花?
天上什么样?风什么味道?雨什么味道?云朵能吃吗?飞的时候见到其他的鸟,会打招呼吗?
雁三公子就逐一回答,但皓月就总是问不够。
这一日,皓月当值回来,累得一直打哈欠,告诉雁三公子,你可不知道,今日宫里来了个什么匈奴的单于,声势那叫一个浩大,他们穿的衣服,骑的马,身上的味道都和我们汉人不一样。听说啊,陛下还亲自接见单于了呢。嗳,我问你,匈奴到底在哪啊?说是什么朔北大漠,我从来没去过,你去过吗?
雁三公子道,朔北劲风,是极寒之地,我自由体弱多病,经不住大漠的黑风,因此从来没有去过。
皓月打量着雁三公子,真羡慕你有翅膀,可以去很多地方瞧瞧看看,不像我,总是困在这里,除了宫中,哪都去不了。
雁三公子摇头,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去。
皓月一呆,你和你的妻子,去过很多地方吧?
雁三公子听皓月提起了亡妻,眼神里似有一阵火烧了起来。
我与妻子自幼相识,一起长大,秋天南飞过冬,等北方春归,再飞回来。去过许多地方,吹过不同味道的风,踩过许多形状的云,也见识过人间致胜的繁华。大雁终生一夫一妻,绝无二心,我与妻子结缘之后,便定了同生同死之约。
一日,雁阵捕食,不料,遇到了有张网捕雁者,我等深陷渔网之中。
我和壮雁奋力脱网,救出老弱之后,才发觉我妻子和其余雁伴未能脱网,等我俯身下去搭救之时,捕雁者已将我妻子杀害了。
我悲从中来,不想独活,但还有大雁落网,雁阵被打乱了,我不能就此死去,只好又和壮雁一起,救出了其他同伴,护送雁阵飞远。
等雁阵脱险之后,我独自脱离雁阵,不吃不喝,一心求死,本想着投向我妻子死去的方位,却在空中失了力气,跌落到掖庭之中,被姑娘所救。
皓月听完,看雁三公子的眼神里,有了一种从未存在过的光彩,带一点崇敬,又带一点怜惜。
她没有说话,只是拾起自己的琵琶,告诉雁三公子,这琵琶是我入宫之前,父母赠我,蚕丝做冰弦,我送你一首曲子吧。
皓月说罢,弹起琵琶,是一曲《凤凰于飞》。
雁三公子听着,为之下泪,喃喃,凤凰于飞,翙翙其羽,说的就是恩爱的夫妻。此后的日子,万里层云,千山暮雪,都只有我一个了。
皓月弹完曲子,握住了雁三公子的手,说道,虽然我年纪小,还不能体悟情爱,但我看你对她的思念,却也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惦念”更美的东西了。有你惦念着她,那你们两个,就都是幸福的。你要是死了,她就再也没有谁惦念了。你不止为了自己活着。
雁三公子听完,看着眼前俏丽天真的女子,呆住,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层。
又一日,画工们纷纷入宫,给众宫女画像。
宫女们盛装打扮,叽叽喳喳地传言,陛下挑选侍寝,都是看画像,要是被选中,以后得宠,入住后宫,就再也不用在这里寂寞了。
宫女们拿出所有财帛,一股脑都给了画工,央求画工把自己画得好看一些。
这是画工们的主要收入来源,他们来者不拒,养家糊口,又助人为乐,何乐不为呢。
轮到了皓月,皓月也递了财帛,但这个名叫毛延寿的画工,头都没抬,伸手要接,皓月却停住,请大人把我画得丑些。
毛延寿揉着酸疼的胳膊,抬起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疑惑,其他宫女都央求我把她画美,你为何要我把你画丑?
皓月道,不瞒大人,我不想被选中,我想自在一点。
毛延寿笑了,自在?选中了岂不是更自在?
皓月却摇摇头,眉宇间凝结着一丝愁苦,选中了,就不自在了。
毛延寿脸上的笑容一敛,第一次遇到要把自己画丑的宫女。
画完之后,皓月仔细看了。
毛延寿问,够丑吗?
皓月噗嗤笑出声来,够了够了,再丑一点,我都看不下去了。谢谢大人。
说罢,拿起笔,在画像旁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当即给毛延寿行了礼,兴高采烈地去了。
看着皓月离去,毛延寿还没回过神来。
下一个宫女上前,看着毛延寿正在出神,就开口道,她啊,一直就奇奇怪怪的,天天跟大雁说话。大人不用理她,请大人把我画得美一些吧……
毛延寿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低头看那张画像,旁边工工整整地写着“皓月”二字。
夜里,皓月把这件事告诉雁三公子。
雁三公子问,你不是一直想去别的地方看看吗?怎么有了机会,你却拒绝了?
皓月看着雁三公子,眨着眼睛,说笑似的,你飞不到朔北,我舍不得你啊。
雁三公子一愣,不知如何答言。
皓月笑了,好了,我逗你的。我知道你心里总惦念着你妻子。不说啦,我们去放风筝。
掖庭中,起了风,简易的风筝在天上飞,旁边一只大雁上下腾挪。
大雁沿着丝线往下看,皓月兴高采烈地跑着,跳着,笑着,叫着。
此后,毛延寿常常来掖庭给宫女们画像。
每次来,都和皓月说上几句话。
皓月热心地帮他磨墨,洗笔,递染料,也学着他的样子,画上一两笔,竟然颇有样子。
毛延寿赞叹,你很有天赋。
皓月就笑,我只是好奇。想问大人,你给这么多人画像,心里能记住的人,又有几个?
毛延寿被皓月问住了,呆了半晌,竟然答不上来。
皓月脸上沾着染料,说了句,有的人丹青能画,有的人只有情爱能画。
毛延寿又吃了一惊,皓月心里有个人了?
皓月没说话,举起自己画好的画给毛延寿看,大人,你看我画得如何?
毛延寿去看,见绸缎上,有一只风筝,一只白雁。不解,问皓月,姑娘画的是?
皓月道,姑娘家的心事,就不跟大人说了。
说罢,站起身来,蹦蹦跳跳地去了。
毛延寿看着皓月身后并不存在的行走痕迹,呆立了良久,忍不住笑了。
翌日,毛延寿应召入宫。
原来是匈奴呼韩邪单于到了。
元帝设宴款待。
呼韩邪单于海量,喝美了,起身行礼,呼韩邪愿做汉人的女婿,请陛下恩准。
元帝一听,龙颜大悦,和亲可避免多少生灵涂炭,当即准了,吩咐毛延寿,画工,将掖庭的美人画像呈上来,朕亲自为单于选后。
毛延寿恭谨地呈上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