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另外还有让白居易感到欣慰的是,他的好朋友都在邻州为官。杭州北临湖州(今浙江湖州),东南为越州(今浙江绍兴)。在白居易任杭州刺史的时候,湖州刺史先是钱徽、后是崔玄亮,越州刺史则是元稹(以浙东观察使兼任)。元稹是不用说的了,钱徽是白居易在翰林院时的同事,崔玄亮和白居易是同榜进士,都不是一般的交情。闲暇之余,白居易与邻州的众好友吟诗唱酬,过得非常潇洒。白居易和元稹还发明了将诗卷放进竹筒派人相互传递的玩法,后世号称“诗筒”,实为一桩雅事。
白居易在杭州的生活可谓惬意。但是,白居易不是来杭州旅游的,而是来干工作的。作为一州刺史,白居易守土有责,那么,他在杭州是如何施政的呢?从青年时代开始就关心民瘼的白居易,在为人父母官的时候可曾为老百姓做了善事?
(九)治理杭州
白居易在杭州玩得很开心,但那些都是工作之余的消遣,为官守土,还得有工作态度和工作思路。在刚到杭州时,白居易就给唐穆宗写了《杭州刺史谢上表》,对自己将来准备开展工作表了决心:“唯当夙兴夕惕,焦思苦心。恭守诏条,勤恤人庶。”白居易是认真的,他工作起来可以说是非常卖力。“城上咚咚鼓,朝衙复晚衙”,“鳏恂心所念,简牍手自操”,就是白居易给自己忙碌身影的一张自拍照。
白居易究竟在忙些什么?说起来可多了,一州的行政、财税、司法、治安、文教、水利、农林、工商、民政救灾、访贫问苦,都在刺史职责范围内,都要白居易费心思。其中有些是不能耽搁的,比如征税。唐朝对地方运输租税(包括钱、米、布及土特产)到长安的制度非常严厉,稍有延迟,就要对地方长官问责。州府机关的运作也是一件大事,各种日常事务、后勤保障,难怪白居易要夜以继日的加班。
作为一州长官,事务剧多,胡子眉毛一把抓是不行的,要抓主要矛盾,抓突出的问题。白居易在杭州抓的主要矛盾和突出问题是治理西湖。西湖是杭州的民众生活生产的用水来源,因为钱塘江离东海太近,江水含盐量高,不适宜直接饮用和灌溉,所以只能依赖西湖中的淡水。
白居易
白居易做的第一件事是修筑湖堤蓄水,到需要用水时就有水可用。白居易对修堤工作非常重视,多次到现场勘察方位,检查施工进度。现在一个市长能多次到施工现场去看一个工程都是很不简单的事,何况当时士大夫对这种事大多是不屑一顾的,而白居易竟然亲力亲为,可谓尽职尽责。湖堤修成后,白居易写了一篇《钱塘湖石记》,记载了自己修堤治水的体会,并制定了管水用水的制度。现录其文如下:
钱唐湖一名上湖,周回三十里,北有石函,南有笕。凡放水溉田,每减一寸,可溉十五余顷;每一复时,可溉五十余顷,先须别选公勤军吏二人:一人立于田次,一人立于湖次,与本所由田户据顷亩,定日时,量尺寸,节限而放之。若岁旱,百姓请水,须令经州陈状刺史,自便押帖所由,即日与水。若待状入司,符下县,县帖乡,乡差所由,动经旬日,虽得水,而旱田苗无所及也。大抵此州春多雨,夏秋多旱,若堤防如法,蓄泄及时,即濒湖千余顷田无凶年矣。
自钱唐至盐官界应溉夹官河田,须放湖入河,从河入田。准盐铁使旧法,又须先量河水浅深,待溉田毕,却还本水尺寸,往往旱甚。即湖水不充,今年修筑湖堤,高加数尺,水亦随加,即不啻足矣;脱或不足,即更决临平湖,添注官河,又有余矣。
俗云:“决放湖水,不利钱唐县官。”县官多假他词以惑刺史。或云“鱼龙无所托”,或云“茭菱先其利”。且鱼龙与生民之命孰急,茭菱与稻粱之利孰多,断可知矣。又云“放湖即郭内六井无水”,亦妄也。且湖底高,井管低,湖中又有泉数十眼,湖耗则泉涌,虽尽竭湖水,而泉用有余。况前后放湖,终不至竭,而云“井无水”,谬矣。其郭中六井,李泌相公典郡日所作,甚利于人,与湖相通,中有阴窦,往往堙塞,亦宜数察而通理之,则虽大旱而井水常足。
湖中有无税田约十数顷,湖浅则田出,湖深则田没。田户多与所由计会,盗泄湖水以利私田。其石函南笕并诸小笕闼,非浇田时并须封闭筑塞,数令巡检,小有漏泄,罪责所由,即无盗泄之弊矣。又若霖雨三日已上,即往往堤决,须所由巡守预为之防。其笕之南旧有缺岸,若水暴涨,即于缺岸泄之。又不减,兼于石函南笕泄之,防堤溃也。
从此文可以看出,白居易对西湖的情况十分熟悉,他甚至估算出了放水量和可灌溉农田的比例关系,同时深知传统管理制度的弊端,因而提出了建立便民的新制度,并注重防溃、防盗。
白居易修湖堤完全从民生角度考虑,坚决排斥了“决放湖水,不利钱唐县官”之类的荒谬说法。这在当时应该是一股不小的政治压力,而白居易能够顶住这类压力,并把事情办好、办成,可见其具备一定的政治魄力和行政手腕,不愧是曾在中央工作过的“首长”!
圣塘闸亭中的《钱塘湖石记》
《钱塘湖石记》还提到了“郭内六井”。这是杭州旧城内与西湖相连的六口深井。因为杭州临近东海,土地盐碱含量高,地下水咸苦难以饮用,而西湖位于古杭州城外,取水距离较远。唐德宗时期,名相李泌任杭州刺史,开凿了六口与西湖相通的井,用于城内居民取水。但后来年久失修,水道淤塞,难以使用。白居易查明这一情况后,组织了大规模的人力清理井中淤泥,恢复了六井的功用。这是白居易在杭州的又一大善政。直到北宋时期,苏轼出守杭州,作《六井记》云:“唐宰相李长源始作六井,引西湖水以足民用。其后刺史白公乐天治湖浚井,刻石湖山,至于今赖之。”
三年多后,白居易任期届满,接到了除授太子左庶子(正四品上。唐朝的观念认为京官优于地方官,所以京官四品与地方官三品地位大体相当,属于平调)的诏书,不得不离开风光旖旎的杭州。由于其政声斐然,各界群众纷纷自发组织起来送别,盛况空前。白居易遂有《别州民》一诗,末句云:“唯留一湖水,与汝救凶年。”可见他对自己治理西湖的功绩也是颇为自豪的。
白居易在杭州生活很清廉,“三年为刺史,饮水复食蘖”,“起尝一瓯茗,行读一卷书”,这种简单朴素又不失优雅闲适的生活方式,倒是很符合白居易的作风。与之形成对照的是白居易邻郡的密友元稹。《旧唐书·元稹传》载,元稹在任浙东观察使、越州刺史期间:“既放意娱游,稍不修边幅,以渎货闻于时。”元稹当初致位宰相,靠的是宦官的帮助,因此为了能够重回朝廷掌权,元稹在地方极力聚敛钱财用于贿赂宦官,以至于被认为“素无检操,人情不厌伏。”清廉的白居易与贪婪的元稹竟然是一时无比的好朋友,这确实是一对矛盾的组合。
然而杭州刺史的俸禄是极高的。据《唐会要》,上州刺史的俸禄是80贯,也就是8万钱,此外还有现在已无法详细考证的各种杂给、料钱、职田收入以及州府公廨的利钱(政府用富余的行政经费发放高利贷,所得利息用于补贴政府工作人员,在当时是合法的),在经济发达的杭州,这些收入当然是不小的数目。但对悟道的白居易来说,这些钱财似乎没有太大的用处,除了应付日常生活开支,白居易把钱都积蓄起来,到了离任的时候,白居易把这些钱拿出来作为政府公共基金,用于维修西湖水利、救赈灾荒等。据《唐语林》记载,这笔基金一直使用了50多年,直到黄巢起义时毁于兵燹。
白居易在杭州留下了白堤、六井,以及无数优美诗篇和传说故事,但他带走的,却只有两块石头、一只鹤。正如他后来隐居洛阳时回忆:“三年典郡归,所得非金帛。天竺石两片,华亭鹤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