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谢宇被执行死刑一年多了。时间可以检验的是,重看弑母案被图书铺平的细节,仍然无法理解这个人身上所谓的人性的“暗面”“复杂性”:在北大经济学系、GRE全球排名榜名列前茅,却从文艺作品里学碎尸方法、“宗教思想”;向父母生前打过最多交道的血缘至亲、好友骗钱,再让他们在过年时发现母亲的尸体;他用购买犯罪工具时的假名去结交女友,几次试图在对方不知晓的情况下带她一起死,失败后,让对方被动地背负他的秘密独自生活。他活着的方法,似乎是靠单方面意淫,把现实世界发生的一切不遂自己所愿,扭曲成自己被害和不被善待,把不敢真正执行的自毁指向不断地毁灭别人,直到这带来自己将要死亡的后果,再说一切出自对母亲的“爱”,把自己不会爱、不懂爱的缺陷或懒惰,变成对这种人类共通的情感的污蔑,好像爱的存在才是罪恶之源。这种辩词,似是在说:你们所有人都需要为我犯下的错负责。
与这些诡异、无逻辑的言行对应的是,至今没有人知道他弑母的真正原因,但也许除了法律程序的需要,也没什么必要去追究了——正常的人何必去理解一种完全反社会、反常识、反人伦的行为动机呢?说不定只是当天他母亲进门时叹了一口气,这都有可能。而无论是出于什么,答案对我们寻常的人不会有任何的警示和帮助作用。而这本书,出于有心也好,无奈也罢,都其实没有把重心放在探究这个人为什么这样做上,而是把一束光投给“主角”之外、原本黑暗的整个案件发生的背景环境,给他的父辈、家族、同乡、同学,以更完整展示这样一个人存在于哪里?不是真空,而是我们每个人正身处着的地方。这份阅读,进而变得有点像照镜子,映照出我们自己和吴究竟哪里不同、哪里相似,告诉我们
人的恐怖作恶和如常地生活只是一线之隔
,我们和他并不是平行世界的两类人。如名,看见和面对“人性的深渊”。
“人生实苦”,作者(之一)最后这样描述自己写下这本书的感受。这本书的作者是两位记者,内容也诞生自媒体追踪报道,但多了一般媒体上能看到的新闻不被允许写进的总结性语言。这个部分不是出自个人情绪、价值倾向和官方立场,而是基于多年、多方、对大量材料的细密组织后,对事实部分的高度提炼,有利于我们解剖其中一些自己能微妙感知到但说不出来的东西。因这起惊世骇俗的案件,同时是一场难以想象的不可解的难题,案中案外人各有立场,有的想留下他的命,有的不想,有的不在意,有的只想倾诉亲历这一切后的惊恐和压力,有的是为牵涉到的利益。作者引用这些观点,让我们自行判断真真假假、遮遮掩掩,而“主人翁”性质的一些话,其实有效帮助我们从中更好地领悟、厘清自己。仅仅看这一部分材料:吴一家人各有秘密,但都没有正视自己真实的欲望和情感需求,彼此间缺少直接的情感交流;吴大学同学之间几乎没有情感联结,反而跟学校、学院的情感更深,等等,再联想他表达和诠释“爱”(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的方式,足以印证与他的生命轨迹多少有些交叠,却没有这样做的我们自己的某部分幸运,和某一种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