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在梦中跟着你哭。现在脸上还湿漉漉的。这山上的秋已近萧瑟了,逼进我的心境。秋悲。而我心也是悲凉的。
什么声音?我竖起耳朵听着。是女人的呻吟声。距离你的坟墓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我蹑手蹑脚走过去,看见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在草地上那什么呢。我大声喊叫。他们慌乱地分开,抱起衣服,逃走了。一年来,围绕这个湖,建起了旅游项目。游客很多。这里也失去了往日的寂静。但你真是会选地方,当时,你姑父打算把他轧钢厂分的公墓让给你,可我不喜欢那个轧钢厂公墓。我还是尊重你的选择。在这里,你是自然的一部分。多好。云淡风轻。我老了的那一天,也要过来跟你作伴。
二
你是一个乖孩子。你中学的时候,学习一般,我本来想找人花钱让你去当兵的。回来,也好有个工作。可是,我要找的那人因为贪污被抓起来了。你当兵的事也就泡汤了。你考上了炼钢厂技校。本来,我还可以动用我的关系帮你的。但不是那种喜欢麻烦人的人。或者说,我不喜欢求人。我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还是有些人脉的。学校里的人都说我清高。我觉得这是知识分子的本色。不是清高,而是在保持着某种洁净。我认识你们学校的一个老师,问起你,他说你不错,但喜欢独来独往,也很少跟同学交流。同学们背后都叫你"独行侠"。我苦恼过,但我没劝你。你已经长大了,怎么活着是你的方式,我不想干预。那时候,你就喜欢看书。你的那点奖学金不够买书的,你还向你舅舅借过钱买书。家里的那些书都是我的专业书。你不喜欢看。你技校的专业是吊车。毕业就留在炼钢厂里开吊车了。那一年,你从家里搬出去。我和你妈都反对你搬出去,你一个人倒班的生活怎么过啊?吃饭洗衣什么的都不方便。但你坚持,我们也没有办法。想想,你能独立生活,也不错。你搬出去差不多半年时间,你又搬回来了。你带回来十几编织袋的书。好像在没有什么了。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一个怪人。你的那个年龄正式玩的年龄,可你不是,你除了上班,更多是在阅读中度过的。你妈看不下去了,让你歇班的时候出去走走,找同学玩。可是,出去一会儿,又回来了。你妈问你是不是炼钢厂的工作不满意,想再考一个夜大什么的,将来好换个工作。你说不是,只是打发时间而已。有一天,我看到你写的字被你贴在你房间的墙上:"悬于半空,心怀大地"。我问你什么意思?你是笑笑,没说。我端详你写的字,也笑了笑。为什么要心怀大地呢?而不是心怀祖国什么的?你说,我不是那种有大抱负的人。我做我。我回到我。深奥,像哲学家。你说什么哲学家?就是玩的。我说,吊车上的思想者。你说,你就嘲笑我吧?不理你了。我没有嘲笑你。没有。你是我儿子,嘲笑你就是嘲笑我。我可没有那么愚蠢。我工作忙,很少跟你交流的。你走后,我想,这是否是我的失职。你妈跟我说,让我劝劝你,考一个文凭,换一个轻巧一些的工作。我跟你渗透过这个意思,可你说,不。文凭算什么?一张纸而已。我感觉到你语气的愤怒。我说,这就是现实,你必须面对。你说,我为什么要面对?我可以一辈子开我的吊车。在炼钢厂把我的牢底坐穿。你蔑视地看着我,那眼神让我很不舒服。你说,你这样对我说是不是我当工人给你丢脸了。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你妈看你太累了。你都不知道,你妈有一天偷偷去你厂里,看到那个工作环境,回来后就哭了。你妈说,那工作环境除了噪音就是灰尘,简直就是一个地狱。你妈说的,我都心疼你了。我后悔我当初真应该利用我的人脉关系帮你的。你看着我说,地狱怎么了?没有地狱会有但丁吗?我苦的我肉身,为了能看到清晰的灵魂。我在找我的灵魂。你的话,我不懂。我只是一个数学老师。也许,我落伍了。灵魂对于我是一个空洞的虚无的字眼。我那时候,知道我们之间有代沟了。可你一天除了工厂就是家里,你没有你的人际关系,你看上去是孤独的。你妈单位的同事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你也说不看。可我一天夜里,起来去厕所,你的门开了一道缝隙,我看到你在里面"手洗"。我没有惊动你。我年轻的时候也干过的。我知道你需要女人了。我从你的脸上看到了欢乐。是的,欢乐。欢乐。欢乐。我怂恿你妈再张罗给你介绍对象,你拗不过,还是看了几个,都没成。一天,我同学聚会,我遇到了一个在你们集团公司里当副总的老张,我犹豫了很长时间,还是向他开口,问能否帮你找个轻巧点儿的工作。老张说,你儿子有文凭吗?我说,没有,技校毕业。老张说,如果有个大专文凭什么的,我倒可以帮你把他调到机关工作。我说,那就没有办法了吗?老张忙着喝酒,忙着炫耀自己的地位,我就再没有追问。老张是我小学的同学,因为二胡拉得好,到团委工作,后来进了党组,直到现在当了集团公司的副总。我心里说,你老张有文凭吗?那嘴脸,我看着都恶心。也许是我清高了,如果我那时候腆着脸,求求老张的话,你也许不会走这条路。这只是我的猜测。你真正的原因,你不说,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