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是一个大三的学生。想冒昧打扰你一些时间,我能和你随便说一些话吗?
上个星期我的电脑坏了,这封邮件是用手机写的,可能排版有点奇怪,希望你见谅。
最近通过某个渠道,有幸获得了一位心理咨询医生的联系方式,试着和她发了一个邮件,想预约心理咨询,但至今没有收到回复。
上了大学之后,曾经模模糊糊保护我的那层雾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我开始长时间接触智能手机,开始知道自拍,开始意识到自己外貌的缺陷,意识到儿时的事故在自己外貌上留下的痕迹,开始明白原来以前被同学说“她又不好看”也许是有点根据的。
在大学里,因为害怕被指出“你这里好难看”,不太爱和大家接触。现在很多同学已经开始为将来忙碌起来,我却还躲在一边看着自己的脸。
有时候我感觉,我真厌恶自己过着这样不确定的生活。第一天决定坚持一个目标,第二天可能在路过卫生间镜子的时候就被镜子里自己的外貌击垮,然后开始想到,无论我去哪里,也许被注意到的都是我脸上的缺陷吧,或许留给人的第一印象就不好甚至第一次见面就被拉开距离、被厌恶,我还怎么生活呢?
有一段时间,我会长时间躲在卫生间的隔间里,用小镜子一直观察自己的脸在不同神态下的变化,想着怎样才能稍微得体一点。
曾经有一次,我在本来无人经过的水房照镜子,可能太“投入”了,没有听到背后有人经过。等我意识到我这样可能有点病态的,长时间照镜子端详自己的行为已经被人看到之后,那个人已经笑着说,“好奇怪啊。” 这样离开了。
曾经我旁敲侧击地和父母提过想去整容。他们总是哈哈过去,说“你哪里差了”这样的话。但实际上,他们不怎么做父母的。所以在整容改变外貌这方面,我没有办法得到他们的支持。
现在我想,尽力保持外貌干净的同时,好好学习,以后慢慢赚钱,去选择好的整容项目。但偶尔,在被一些人指出“你这里好难看”的时候,现在自己还是会突然垮一下,想缩回自己的壳里(但我已经没有像高中“考上大学就……”这样不管不顾就有希望的壳了)。可能我还不够坚强吧。
那位心理咨询医生没有回复我也没关系,可能这个邮箱她不怎么使用,或者这个邮箱地址被我记错了,或者其他。我想,在去看医生之前,我应该还可以自救。
Ros
NOON回复:
Ros,
我想我懂你。
说一个我自己的故事,我出生后,脸上人中的部位就有一个明显的黑痣,是突起的痣,随著年岁增长,长成一颗黑色大米的模样,明显外突,有时还会长出细细的黑毛,我母亲是古典美人,脸颊淡淡的雀斑显得皮肤白,父亲大眼方脸长相中庸,我五官长得像父亲,雀斑却遗传自母亲,因有黑痣也成不了"普通人",大约从懂事开始,黑痣就是我引人注目的原因,好奇有之,讪笑有之,少女时代特别难熬,我曾在搭公车时被粗鲁的男孩喊叫"丑女"与"麻子脸",至今余悸犹存,直到成年都还不愿意与人视线相对,个性特别孤僻。
小学时我问父母黑痣可不可以去掉,父母都说不要紧啊,这是天生的,“自然就是美。”中学后我因为倔强,自尊心特强,更坚持不愿意去处理脸上的问题,我不照镜子,不拍照,成年后完全不化妆,对自己的长相自暴自弃,幸运的是,我依然谈了恋爱,恋爱时,恋人有的会赞美我的痣使我显得有个性美,有人则说这样很可爱,但这些话语都让我感到痛苦,我希望谁也不要提起它,但我心中一刻也没有忘记“我不美丽”这个事实,以及不美丽造成的痛苦。
我三十多岁时,因为弟弟发生重大车祸,在医院照顾他接近两个月,弟弟回大学上课后,我突然就跑去美容医院把脸上的痣除掉了,那种心理状态很难说明,或许因为我长期厌世,却因看着弟弟奇迹获救,我也想要拯救自己吧!
痣除掉之后,最初身边人都也没提起过,好一阵子过后,有次回家我妹妹盯著我的脸看了很久,她问我:“你的脸看起来有些不一样。”“我把痣除掉了啊!”我说,家人面面相觑,还问我,“你脸上有痣吗?”大家互相比对记忆,才想起了这件事。
慢慢地我发现自己可以与人相视了,几年后我也可以随着场合需要选择化妆或不化妆,打扮自己或不打扮,我不再会因为有人盯着我的脸时就想着:“他是不是要笑我?”我渐渐地变得好看了,但在给你写这封信时,我又回想起那段时光,我试着在浴室回想脸上有黑痣的时光,我依然感觉痛苦。我不想回到过往。
我的人生问题不只是长相、痣的存在与否,也包含了我整个童年家裡的贫穷、动荡,然而我始终觉得,一个已经够苦的孩子,脸上那样一颗显眼的痣,使我承受了更多不必要的苦难。
前段时间因为一个机缘我认识了一个律师,她年长我许多,她的脸上就长了一个与我一模一样,甚至更大的黑痣,但那个律师看起来非常开朗、她总是笑容满面,我因为工作关系也认识了她担任法官的丈夫,当医生的女儿,律师是在完全没有除掉黑痣的状况下,拥有了我看来非常明朗的人生。她做了很多勇敢助人的事,身上充满力量。
我不确知你更像我、或更像那个律师,我也不知道律师是如何携带着那个记号走到如此光亮的地方。我想,我们各自都背负著成长过程因这个痣带来的困难,也有各自因应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