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普拉斯(左)和塞克斯顿。
然而在美国自白派诗歌开创者罗伯特·洛威尔的课堂上,普拉斯初次见到塞克斯顿时内心满是激荡。戴潍娜说当她第一次读到两人在那个“鞋盒般幽暗”的小教室相遇的场景,她几乎一下子就能感受到普拉斯的心境,“非常羡慕,但绝不是嫉妒”。“我们丝毫不需要怀疑那个表面过着传统中产阶级白人生活的‘乖乖女’普拉斯内心的疯狂,一点儿不比塞克斯顿少;我们也不必讶异,没有上过大学的塞克斯顿的学识和见识毫不逊色于普拉斯。不同的,只是人生际遇;但内心深处,她们同样疯狂。只是生活给予了她们不同的版本。”
说到这里,戴潍娜眼神闪烁,目光落在了很远的地方。她说的好像不是普拉斯,更像是镜子中的另一个自己。谈起这本关于个人阅读史的书为何取名“学坏”,戴潍娜解释说她想释放的是阅读中的“革命力”,“真正有力的阅读会开启生命的‘转变’时刻,就像禅宗里的‘见性’。这些时刻帮助人获得了对自我的真正觉察,找回了内在的生机和光彩,它们往往意味着一场场思想革命,我们体验生命的方式随之发生维度性的转变。”
在戴潍娜看来,我们正处于系统空前强大而个人极端无力的历史时期。她形容这种感受很像是“地球自转的速度都变快了”,“一天里什么都没有做,好像就已经精疲力竭了,由这样的日日月月堆积起来的整个人生也像进入了某种被砍伐、被收割、被清算的流水线……但人类历史上,的确有过一些精神抖擞的时期。”
那么今天的人如何想方设法让我们的肉体复活?读博以来,戴潍娜一直着迷于人类历史上一些被定义为“异端”的思想,她博士论文研究的也是维多利亚时代的性心理学家霭理士。“这些异端恰恰是对旧时代固有框架、认知惯性的爆破,也正是它们推动了我们认知思想上的革新,它们是冒犯的艺术,反叛的策略,僭越的精神,失格的传统。恰恰是这些撒旦能量,保持了一个社会机体的茁壮和健康,催生出更加健硕的公民精神。否则文明也会和人一样,日趋僵腐,生老病死。”
《未完成的悲剧:周作人与霭理士》
作者:戴潍娜
版本:汉唐阳光|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2018年9月
从鲍勃·迪伦谈“转念”:
普通人该如何和庄家去玩?
这样的时刻很早就在她的生命中降临过。
2011年,在北京三里屯的一家酒吧,朋友将放着鲍勃·迪伦音乐的耳机扣在戴潍娜头上。那是她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后来,戴潍娜回忆说,自己真正受到迪伦的深度渗透是从翻译《鲍勃·迪伦诗歌选》开始。“翻译是很危险的,像是在黑暗中交手,不知不觉就会被原作者侵略,允许他的灵魂渗透到你的灵魂中。”
鲍勃·迪伦(Bob Dylan),美国音乐人、诗人。2016年获颁诺贝尔文学奖。
“那阵子我好像也没有工作,
也没在上学,正在社会上游荡。”戴潍娜记得,初识迪伦时,她刚从牛津毕业不久,对未来人生充斥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可直到真正开始踏入社会,她才发现普通人时刻处于一种“被围困”的状态。“学校培养的目标是如何让一个人的灵魂丰盛,而社会对新来者的要求却是一个‘好用的工具’。”很长时间里,她无法接受那种被砍伐式的成长,好像不论去到哪个系统,总有一部分内在萌发的枝干需要被砍断才能装进“那个容器”。多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她接到了迪伦作品的翻译工作。她形容那是一次生命观的重大转变,“原来一个人最大的创作,不是创造作品,而是创造自己”。
在戴潍娜的印象中,她们这代人好像半个身子仍在古典主义的束身衣中,从小被教导如何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一步步培养出完整的人格、过一种叙事连贯的完整人生,但这代人的眼睛又隐隐约约看见了新的不同的未来。于是身处其中的人,最常感受到的就是一种撕裂。“但迪伦给我一种不同的感受,原来一个人可以随时随地放弃或篡改自己的过去,不需要固守自己的性格和人生叙事,或者说,一个人可以活出无限多个自己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