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下面,就讲几个普通人的文革故事。
#一个普通小学教师的故事
《拾纸救夫》是全书的第一篇,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公社小学的语文老师。1965年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时,人们争着对毛主席表忠心,有同事揭发他讲过毛主席在浏阳被白军追得趴在水沟里藏身的故事,故意歪曲毛主席的伟大形象,罪大恶极。
于是,他被判了八年。
他很无辜。他讲那个故事是为了表现毛主席的英勇,故事是他从一本书上看来的,并非胡诌。
八年之后,大家发现这确实是一篇有来历的文章,他的问题搞清楚了。但是他已经坐了八年牢,而且就在他被放出来的前一年,他的妻子烧饭引着了屋里的字纸,(这些纸是这个不识字的女人为他丈夫的清白所收集来的希望,她希望从这里面找到那个故事,但是还没有找到),这个女人和孩子都被烧死了。
一个山村教师,就因为讲了篇歌颂毛主席的故事,被当作反对毛主席而坐牢八年,家破人亡。
#小孩也逃不掉
《死脸》的主人公1966年时才五岁,但就算五岁,也没有逃掉文革的影响。因为家里成分不好,他常被邻居孩子们欺负,骂他是反革命,对他拳打脚踢。从小到大,他逃避一切,只有夜晚躺在床上,才感觉安全。
此后,即使已经长大成人,他仍然过于“敏感,疑惑别人害我。”性格已经形成,难以改变,他好像永远开心不起来。
《一个八岁的死刑陪绑者》的主人公在文革开始时才八岁。因为爸爸被批斗,没有证据,便有人教唆这个八岁小女孩供认父亲教她在墙上写过反动标语。她没屈服,被关了起来。八岁的小孩也被提审,挂上牌子,戴高帽,游街。
后来,她上学一直被排挤,不论老师还是同学,都像避一个传染病人那样避着她。有一次,她换了一个远一点的学校,以为可以改变环境,但是她终于发现——没有用,档案是永远跟着的,在哪里她都是抬不起头的那一个。
#红卫兵的故事
《我们,陷阱中的千军万马》的讲述者是一个知青。十六七岁,他满怀热情和理想,被丢在了北大荒,半大孩子,就这么被流放了。
在上山下乡之前,他也做过红卫兵。有一次,他们批斗一个老师。在逼她交待问题时,有同学让老师大口大口不停吃大蒜,老师喊饶,便叫她搅合鞋油一起吃,再把蘸了稀泥的葡萄叶子塞进她嘴里。
他说,“那时我们决不会认为是在迫害人,相反觉得我们很英雄,很正义,立场坚定。”“有时,没有思想就没有痛苦。所以那时我一直是很快乐的,意气风发。”
直到文革结束,青春消耗,这个年轻人才发现自己上了当。但是,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发现呢?
长期的敌我意识早已灌输在脑海中,人道精神被排除体外,打击敌人不需要任何感情,人被培养成机器,良知失效。
《一个老红卫兵的自白》是另一个红卫兵的故事,面对作者,他说,“我找你不是来忏悔的,我感觉直到今天对我们也是不公平。”
在这场讲述里,讲述人一步步叙述了自己如何从什么都不懂,到卷入政治,被斗,然后造反,掌握权力,武斗,成为权力的附庸的过程。
他说,一切都是“一步一步酿成的,不是预谋的。”他说,“说老实话,我现在认为那时候红卫兵百分之九十九真是当革命搞的。”他说,“我觉得不该否定的就是红卫兵。”他说,“红卫兵自发运动,党卫军直接受纳粹操控,完全两码事啊。对于红卫兵当然不能说不感到惭愧,但是我不后悔。”
运动确实是一步步酿成的,但是,
把革命崇高化,盲目崇拜,放弃思考,觉得自己是英雄,正是人所以变得疯狂而不自知的原因。
他说他不后悔,或许是他不愿意否认自己。所谓的“自发运动”到底有多自发呢?从小到大的教育,早就把一切的种子都已经种好,时机到了,一收割,你还以为自己是“自发运动”,这才是最可怜的地方。
在这番讲述里,讲述者还讲出了
批斗中的心理过程——即使最没底气也要批别人,而且下手要狠,因为谁狠谁无产阶级感情越鲜明,也就越安全。
在这篇文章的末尾,冯骥才点出“史上最大的悲剧,莫过于圣徒受骗。”而我觉得,圣徒本身就挺可怕。
#人间地狱
1968年,文革清队期间,中国北方某城一座赫赫有名的大工厂,建造起一所纳粹集中营式的非法监狱,号称63号。许多知识分子在里面遭到惨无人道的迫害,十年后,粉碎“四人帮”不久,它曾一度被揭露出来,其罕见的酷刑,残暴的程度,森严绝密的组织手段,惊骇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