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转眼就成了往事,那些祝愿也全落了空。
在向周先生的遗体告别时,我觉得化妆师把遗容画的过重了;
而我第一次去周先生家里见面的时候,留下的印象是温和,是平易淡泊
。
我是在开始跟田余庆先生做博士生时,才初次得以跟周先生面谈的,起因是周先生安排他的博士生杨光辉和我定期去他家里读《世说新语》。本来,对周先生这样卓越的大学者,我作为学生和晚辈颇觉敬畏惶恐;见面后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威严和锋芒,多少就轻松了些。周先生对自己的为人有个评价,那就是
“忠恕”
二字,而那时我的感觉也正是如此。
我对史学一直没有真正的兴趣,赶上了末班车就随遇而安罢了,脑中转悠的总是天马行空的各色遐想,却并不入门。而那次读《世说新语》,是几种注本和日译本、英译本互相比照阅读,逐句甚至逐词推敲辨析,这使我多少有了点儿长进,多少知道了该如何读书,以前把书念得闲散率意了。而且,每次下午两点来到周先生家,都能隔窗见他已经伏案读书了,相形自己的懒睡闲扯,至今犹觉汗颜。
但印象最深的,还是初次见面时,周先生谈的不是学问,而是他自己,他在政治风波中的坎坷经历。
周先生回首往事,谈到解放天津时,一位著名的人民解放军将领就住在他家,那将军当时一身灰布军装,给他们讲革命的大道理,他全家为之肃然起敬;在此之后,他更为“中国人民站起来了”而衷心鼓舞,又由于是剥削阶级出身,总有强烈的“赎罪”心理,所以对党的号召一向积极响应,好向劳动人民做出补偿……一直就到了“梁效”。
当时这令我感慨不已。刚来北大读书时,曾跟着几位同学去许大龄先生家,坐下之后还没说几句话,许先生就好意地提醒说:同学们你们不知道吧,我可是“梁效”的!可想而知,那些经历在我们的老师心底,留下过什么样的羞辱和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