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大陆的删节版电影中,这一点更加说不清,因为没看到王佳芝性爱和这之后的情感变化,他给易先生唱《天涯歌女》那一段就有两种阅读,一是她为了完成刺杀任务继续在迷惑、糊弄易先生,一是她理解、怜爱易先生,给这个也是“当妓女”的男人一点安慰。
不管是港台版本的“快走”还是大陆版本的“走吧”,王佳芝叫易先生离开都是救了爱人的性命,在另一个意义上,她也救了她自己,因为这是她为自己做的一个选择。为了这个主动、自由的选择,她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最令人惊叹的是:就是那个被她拯救的人签署了她的死亡执行令。这个令人胆寒的故事结局决定了影片的最终指向。
《色·戒》海报也使用了典型的黑色电影视觉处理。暗调子,大光比照明,墙壁被窗户棱子或者百叶窗构成的阴影所分割。
二、易先生:特工杀人王和性爱英雄
从小说到电影,易先生这个人物的改动要大得多,丰富得多。对于战争和自己的境遇,电影中的易先生都有更多的自觉,对于王佳芝,易先生有更多的温情和恋眷。
在小说里,易先生当晚就抢时间把王佳芝等枪毙了,然后他回家,听太太们谈到哪里吃川菜好。在电影里,我们却看到他坐在王佳芝睡过的床上发愣。
原著中的易先生很大程度上是张爱玲用来写女人的楼梯扶手和镜子,这人是模糊的,虽然也有性感情人的一面和冷酷迅速地处死威胁到自己的学生娃娃的另一面,读者对他印象最深的是他的性功能。
电影试图把他当作时代中的“这一个”来写,有了演员,他就必然是个活人。他对女人有品位,喜好来点SM(性虐),对自己的汉奸身份充满自觉和怨恨:“我比她们更会当妓女。”
当然,有的台词是作者站在人物外面甚至站在人物高处写的,导演在让人物自觉于自己的境遇。易先生对自己高层汉奸地位的疏离感表现了他在时代浊流中的极度清醒,这是他对自己的当下境况的异己感,这更多的是电影作者给这个人物的点化和提升。
看当时的材料,许多汉奸是觉得自己碰到好年头了,他们觉得卡住了历史的咽喉,要逼着时代为自己勇敢弄潮、拨动历史车轮开出工钱。
三、性爱探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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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故事里的盐
如果许多理论家所言真切,窥淫是观众看电影最重要的隐秘欲望,那李安这部《色·戒》算
是把电影的长处用到了,当然不是用足了。
影片直抵性爱的最真实呈现,是的,追寻一对男女的关系,呈现他们如何在性爱中挣扎、角斗,要比一万次晚餐红酒中的对话都要实在和深入。
在叙事表意上和影像观赏上,性描写是这部作品的最重要元素,是给其他的感情、历史氛围定位的中心坐标点。
李安这次得了些先锋,他直面而又严肃地写性对人的影响,不是写爱情。把这两者分开写,是现代人对两性关系抛弃了自魅和迷惑的俗见之后的新课题。
导演和张爱玲一起从宏大的历史叙事和固定的道德评判中重新把人给挖掘出来,这次挖掘和挽救出来的真是文学家最爱的人性,但这次挖掘出来的不是那个笼而统之的humanity(人性),是那个实实在在的sex部分,是人性中的性那一块隐秘而又真实无比的敏感地带。
要论起电影中表现直面“性”的力量和真谛,李安并不是跑在前头的人,日本的大岛渚在《感官王国》中,美国的扎尔曼·金(Zalman King)在《红鞋日记》(RedShoe Diaries)中都早有严肃的探讨。但在商业电影中如此真切、真诚地表现还是要有些勇气和认识。
另一个麻烦是,李安找到的这个从性到爱的故事又是处在中国历史的一个敏感地带上。就此而言,张爱玲和李安都有些勇气,他们其实只是不避讳性这个重大、革命问题,他们都想把人从历史的裹挟中拖出来,说是拯救也好,说是曲解也好,结果是他们给我们一个机会拨开那历史、政治、民族心理的重重灰尘去看看我们自己是什么样子。
李安在接受《三联生活周刊》采访时说:“我要拍《色·戒》,就因为大家提到抗日就慷慨激昂,只有张爱玲看透了这个东西。从女性的角度,一个女人去色诱汉奸,这个东西对我诱惑太大,我又兴奋了。”
在历史的复杂而沉重的关节点上,把同样复杂多样但是同样坚实、坚硬的人性面孔呈现出来,李安其实是在拯救我们的理智与情感,他们逼着观众去正视那两性间的吸引力,引导着观众敏锐地体会男女的性情,这里的性情当中必须有个顿号,得写成:性、情。
他让我们对丰富的人性更增加几分尊重,他逼着我们再一次思索、反观自己。
张爱玲引用辜鸿铭的话说: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
她用了这般生理的词,冷冰冰的医学词汇撕去了两性关系中那情爱的粉红色温情面纱。做爱对女人是将她拖入那情、欲、恋的深海,对男人也引起巨变,男人在做爱后得到的是满足和颓然去势,这种生理上的颓然和去势带来的心理上的淡漠。男人在做爱之前和做爱之后根本就是两个世界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