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端午节用五彩丝线系在手腕上驱鬼祛邪,叫做长命缕,或续命缕,这是汉朝以来的讲究。宋朝可能有所变化,这里只在臂腕上缠红丝线。人瘦了,丝线在手腕上缠过的痕迹,因此而显得轻淡了——这和衣带渐宽是同样的形容法。这一句本该和上片五句在一起的,却在说明做梦后插进来,这个细节比前面的还更小,却记得那么真切。
接下来,作者回到现实:他临水而居,下雨的日子,风吹动岸边的菰叶,发出凄楚之声,明明是夏天,却感觉到秋天一样的哀伤。作者做梦,明说是午梦,最后写到晚风。这就是说,整整一个下午,他都在沉浸在思念之中,无以派遣。最后两句,写人水相隔,就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意思。加上雨天,更加迷茫,更加不可亲近,这就在诗经“蒹葭苍苍”那首诗的意境上,更深了一层。
吴文英作于端午的词还有《满江红·甲辰岁盘门外寓居过重午》、《杏花天·重午》、《隔浦莲近·泊长桥过重午》和《澡兰香·淮安重午》,都和此作题旨近似,后一首可与这首《踏莎行》参看:
盘丝系腕,巧篆垂簪,玉隐绀纱睡觉。银瓶露井,彩箑云窗,往事少年依约。为当时曾写榴裙,伤心红绡褪萼。黍梦光阴,渐老汀洲烟蒻。
莫唱江南古调,怨抑难招,楚江沉魄。薰风燕乳,暗雨梅黄,午镜澡兰帘幕。念秦楼也拟人归,应剪菖蒲自酌。但怅望、一缕新蟾,随人天角。
作这首词的时候,作者人在淮安。他设想爱人在苏州家中,此时大约已经睡起,手臂上缠着彩丝,发髻上插着辟邪的饰物,收拾整齐,准备过节了。从前两人一起歌舞饮宴的日子,仿佛已经非常遥远。姬人红色的裙子上,他还曾经题写诗句呢。可是现在,裙子一样颜色的石榴花正在凋谢,水边的菖蒲也快老了。人生可不就像黄粱一梦吗?端午古人原本视作恶日,最好挂起吉日佳辰铸造的镜子,沐浴兰汤,祓除不详。这一天还要把菖蒲剪成细丝或碎片,泡在酒里饮用。家家门上挂着艾人,有些讲究的,身上还佩戴灵符。你独自在家,是不是也在盼着我回去,共饮一杯菖蒲酒呢?
词中涉及到很多端午的习俗,爱人臂腕上缠丝的情景,尤其让作者难忘,其他词里不止一次反复提到:
合欢缕,双条脱。自香消红臂,旧情都别。(满江红·甲辰岁盘门外寓居过重午)
榴花依旧照眼。愁褪红丝腕。(隔浦莲近·泊长桥过重午)
盘丝系腕,巧篆垂簪,玉隐绀纱睡觉。(澡兰香·淮安重午)
还暗忆,钿合兰桡,丝牵琼腕,见的更怜心苦。(过秦楼)
竹西歌断芳尘去。宽尽经年臂缕。(杏花天·重午)
据夏承焘先生考证:吴文英词人大约在理宗绍定五年(1232)至淳祐五年(1245)这十年时间住在苏州,其间纳了一个小妾,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缘故遣去。他在杭州时候也纳过一妾,后来亡故了。这两个小妾,一去一亡,成为吴文英一生痛苦的根源,他的三百四十一首词,有一百多首是言情的,占了三分之一还多。夏承焘还进一步指出,“集中怀人诸作,其时夏秋,其地苏州者,殆皆忆苏州遣妾;其时春,其地杭州者,则悼杭州亡妾。”
吴文英被称为词人中的李商隐。李商隐写爱情的那些以无题为主的诗,虽然可以肯定牵涉到一段或几段情事,但具体涉及到几个人,又都是什么人,是女道士还是贵家的宠姬,很难找到确证。诗词本不以叙事见长,李商隐的诗风偏又是那么晦涩含蓄,意象纷繁,大跨度跳跃相接,用典精深,寓意微妙,往往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吴词的风格较之李商隐,有过之而无不及,情绪深婉,气氛浓郁,隔雾看花,不见花,只见美丽的花影。便如苏州歌姬之事,事情的来龙去脉,众说纷纭。有人进一步推理,说吴文英爱上她,为她脱籍,纳为妾。有人谨慎,只认可他爱上歌姬这件事,是不是纳妾了,没有明证。因为是歌姬,不能永结连理也是自然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