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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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四年级,我看中一个树袋熊零钱袋,可以挂在胸前那种,毛茸茸的憨态可掬,需要十五元。在九十年代初,十五元的物品真真算的上奢侈品了。外婆知道我喜欢,二话没说就买了下来。如今,那个零钱袋旧了,但那只树袋熊,依然躺在我的抽屉里,口袋中装着我最喜欢的宝贝。
外婆跟我讨论弹电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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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跟她的闺蜜们在一起最爱做的事,就是剁茶吃,这是我们家乡独有的消遣。
一口小铁锅,装上木头做的长长的锅柄,配上七字型木槌,锅里放少许油,然后放入姜块用木槌锤碎,加入茶叶继续锤,要想增加香味的话还可以加入香菇、花生、绿豆等,最后加入水和盐煮开,就能喝啦。喝完一锅再继续捶打下一锅,直到最后姜块变成碎末一起喝进肚子里。外
婆还会准备很多茶伴侣,其中一种大米做的脆条是我最爱,直到每次大学假期回家,外婆都还会特意做给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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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外婆给我买过一种五香鹌鹑蛋罐头。揭开罐头,香气扑鼻而来,虽是五香味,但并不刺激,不像北京那种八角大料散发出的冲劲儿,鹌鹑蛋煮熟后敲碎壳腌制,咸淡适中。
基本我一口气能吃半罐,吃着吃着自己还舍不得了,外婆看破我的心思,就会告诉我“吃完再买”。
外婆早就验证了这一句话:所谓爱,就是给你买很多好吃的,然后宠溺地看着你统统吃光。长大后我寻遍各处,再也找不到那个味道。
外婆和高中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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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常常领我去吃喜酒,菠萝羹是宴席上最常出现的一道甜品。菠萝切丁,倒入甜酒煮,勾芡。外婆知道我喜欢吃,每次一端上桌就赶紧给我乘上一大碗。后来生活越过越好,菠萝羹渐渐淡出了酒席的菜品行列。我呢,长大后也淡出了跟着外婆去吃喜酒的行列。再后来,外婆变成了被妈妈和舅舅们领着外出吃喜酒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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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逛街,我看见炸豆腐串、炸鸡排、炸火腿肠就挪不动地儿,这些食物在妈妈眼里都是不健康的,是被坚决制止的。外婆总会偷偷买给我,还叮嘱我悄悄吃掉别让妈妈知道。
在吃垃圾食品这条路上,外婆是我坚定的同谋,这是我们祖孙俩的秘密。
当然,就算真被妈妈逮住,外婆也会护着我:她喜欢吃就让她敞开肚皮吃,有什么不可以嘛?
外婆和我家名为“臭蛋”的狗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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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时候,每天下晚自习回来还要继续学习,这时外婆就会穿过整个县城,去夜市给我买小吃。她从身后伸过一个装满炒河粉的大碗来的时刻,是我觉得最幸福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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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考上北京的大学,外婆和妈妈一起送我北上。在北京动物园里看见一只熊猫爬到树上,外婆便要跟熊猫拍照,冲洗出来一看,发现熊猫宝宝正“坐”在外婆头上呢,大家笑翻。外婆想上天安门城楼看看,可是一听需要五元门票,愣是不舍得。妈妈和我心心念着下次一定还有机会,也没强求。
但,那是外婆第一次去北京,也是最后一次去北京。
熊猫“坐”在外婆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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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的每个假期,在我回来前一天,外婆就开始琢磨该给我准备什么好吃的。有一阵子家乡冒出来一种叫作“上海家乡鸡”的美食,鸡被特殊调料腌好,整只炸过,鸡肉很嫩,咸香可口,比现在的台湾鸡排好吃多了。外婆知道我爱吃,我下火车前就准备好了。看我抱着整只鸡撕着吃,吃完还舔手指头,她骂我馋,眼里却都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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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每年春节,全家十几口人都是在外婆家过节的。除夕当天,下午不到五点就开始吃年夜饭。吃饭前一定要放鞭炮,噼里啪啦震天响。吃饭的时候,有人来敲门送财神,一元钱一张,外婆会买下贴在门上。晚上全家围坐着火炉看春晚,一直守到十二点才各自回家睡去。之后的一星期,就是吃饭、打牌,好不惬意。元宵节又会聚在一起,还曾有过舞龙队挨家挨户表演讨彩头。
每到这些时候,外婆是最忙的,却也是最满足的。
外婆和外出求学的我在人民大会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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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孕的时候回家乡办准生证,那是最后一次见到还可以自己行走的外婆。
回北京的那天上午,我叫了去机场的的士,车来了,外婆站在楼上的窗户冲我挥手。
我看出了她的不舍,只是我坚信还有机会,便没当回事,还高兴地跟她说“等我生完宝宝接你去北京”。我猜中了开头,却猜不到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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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时候夏天的清晨,外出晨练的外婆总会毫不例外地帮我捉回一只金龟子。
我握住它不敢松手,生怕它离我远去,外婆便用一根细线拴住它的脖子,我抓住线的另一端甩一甩,金龟子就立刻飞了起来。金龟子真的是金色的,在阳光下美极了。我抬眼看它,看着看着,就松了手,然后目送那团金色越飞越高,直至不见。它又自由了。
若干年以后,我也目送外婆,直至不见。我不舍,但我相信,那一刻,历经生活苦难操劳了一辈子的她,一定也自由了。
谁也不知道,是太阳先升起,还是意外先来临。
珍惜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