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古人说“学书须先楷法”,但小楷创作费时费力,而且带有局限性,格外需要兼顾传统和个人风格。李明桓在本科上的第一节课就是楷书课,由他后来的硕士、博士导师祝遂之教授讲授。本科毕业后,他才悟到这种安排的用意:让学生知道,在各种字体中,楷书的书法技法是最完备的,“你必须要掌握非常完备的技法”。
这大学怎么像公园一样
7月7日,在西湖边吃晚饭时,李明桓望着对面的孤山。山上有胜景“平湖秋月”,距离国立艺术院的旧址很近。1928年,这所学校由时任教育部长蔡元培创立,宗旨为“培养专门艺术人才,倡导艺术运动,促进社会美育,以美育代宗教”,29岁的青年画家林风眠担任院长。国立艺术院就是中国美术学院的前身,李明桓熟稔校史。
“你想想,你的标准是什么?”李明桓经常反躬自问,“是潘天寿、陆维钊、诸乐三、沙孟海,你前面有那么多座高山。”在书画界,这些老先生令人敬畏。他们和他们所在的学校,影响着20世纪的中国美术史。通过平素的教学,学校和学人的精神,一代代传扬开来。
李明桓生于1982年,从幼儿园就开始学习书法,改革开放初期兴起的“书法热”方兴未艾。上海的《书法》月刊发行量一度超过37万册,文房四宝都几乎断货,家长们热衷于送孩子学书法。企事业单位以展示书画真迹为荣,又纷纷请书法家题写单位名称。书法家启功应接不暇,只好往门上贴张“熊猫病了”,以表谢绝。
每周末,父母轮流骑自行车驮李明桓去少年宫,总在那儿遇见一大批幼儿园中班、大班的孩子。那时李明桓住得离中国美术学院不远,经常过去散步。秋天桂花开了,又在西湖边上,美院校园成了市民的赏景之所。“这是大学,怎么像公园一样,我就觉得这个学校好。”学校当时还叫浙江美术学院,秀美的校园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到三年级,李明桓就不用父母接送,周末自己背着小包,骑自行车去学书法。虽然只是业余爱好,但他学得开心,得了许多奖,最高一项是全国书法比赛的金奖,“学着学着,小孩子就很有信心了”。他每每把零用钱拿去买书,大概十块钱,父母也不过问。他每周末一定去杭州书画社,买两本字帖,跟营业员很熟。有位30多岁的阿姨,一直在书画社工作到退休,真正看着他长大。
李明桓喜欢启蒙老师的一本书法字典,但那书只能在上海买到。他和父母得坐绿皮火车过去,早上8点多出门,晃晃悠悠地,正午12点多才到上海。上海古籍书店旁边是百货商店,他心满意足地买到书,父母还要去百货商店,给杭州的亲戚朋友置办各种各样的东西。
他们买了很多物品,付好钱,包装妥当。父亲发现时间紧张,一家人叫了三轮车,直奔火车站。火车赶上了,但到那些礼物全落在商场了。不过,那本字典,被李明桓用心地带回了杭州。
几乎同期,李明桓也学起篆刻。他祖父是老知识分子,来自浙江鄞县(注:现在的宁波市鄞州区)的大家族,“跟沙孟海先生一个籍贯”。祖父对第三代没什么要求,但建议学习刻印,“不管学什么,一定要学一门手艺,以后不会饿死”。
在老人心里,孙子掌握一项手艺,能保证将来可以不求人,“大不了去路上摆一个刻字摊”。祖父介绍了相熟的省内篆刻名家给李明桓,寒暑假过去学习。那位老师也很高兴,因为“从来没有那么小的小孩子去学篆刻”。
篆刻
五年级时,课业压力很大,李明桓停下书法学习。毕业填同学录,同学填科学家、歌唱家,乃至联合国秘书长,他却写“书法家”。他放不下书法,初中又捡了起来,专门找老师学习。他和小伙伴常背着类似于画板的物件,到中国美术学院玩,看门大爷以为他们学画,并不阻拦。有时被问起,他们随便说个人名,也就进去了。
那会儿,大家就谈论未来的高考,李明桓开始考虑,大学也要学习书法。父母都觉得奇怪,“当时都不知道书法真是有大学的,后来发现真有大学,是可以考的”。
当初除了买书,李明桓还购买若干石料刻印章。磨好的石料昂贵,他就买没磨好的,回家自己加工。他积攒的一两百方石头,现在已经升值许多,但都没有出售,留着“自己玩”。2012年,他加入了历史超过110年的西泠印社,成为当时最年轻的社员。
西泠印社的社址也在孤山,素有“天下第一名社”之称,是中国现存历史最悠久的文人社团。首任社长吴昌硕之后,沙孟海、赵朴初、启功、饶宗颐等名家先后担任印社社长。2009年,中国篆刻被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西泠印社即为主要申报单位之一。成为社员,自然是种荣耀。
“有时候是冥冥注定的,不是迷信,就是你跟它机缘巧合,产生了对自己人生道路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选择。”李明桓确定了目标,真的一路读了下来,又以书法为业,和这所桂花飘香的学校长久相处。回想与书法有关的往事,他神情相当灿烂。
“所有的声音都飘动在你心里”
念书法学博士期间,祝遂之教授仍然担任李明桓的导师。祝老师经常讲师公沙孟海和潘天寿院长的往事。他拿作品给老师看,由此出发,聊艺术、生活和人生,“渐逐渐都会聊成比较宏大的、宏观的哲理”。
李明桓用“无可无不可”归纳自己理解的中国文化。如齐白石的画,“几个螃蟹没几笔,你说它像不像,一点不像。但是你一冲眼看,是不是个螃蟹?像得不得了,比拍照还像,像活的一样”。在他眼里,艺术应当免于定论,维持微妙和圆融,而这更需要超越当下的自己:“要有既有这样,又有那样的能力,你才能不在乎这些东西。”
对李明桓而言,快与慢仍然是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两面。他认为自己生活节奏很快,“只有写字的时候是慢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