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何夕心说,我是不是你儿子,我不清楚,但你总归没把我当儿子就是了。
每当这个时候,他娘就会抹眼泪,说这都是命,何夕,是我对不起你爹,我都受着。
何夕沉默下来,他渐渐不喜欢待在家里,天天去地里干活。
只是何夕人在外边,仍旧不快活,他娘回去以后,村里人更加肆无忌惮,会指着何夕大声笑骂。大人们还好,有些年纪相仿的孩子,会凑到何夕耳边,笑着骂他杂种。
何夕举起镰刀就砍了上去。
那孩子哇哇大哭,又围上来一群人,那群人指着何夕,要去他家讨个说法。
何夕想起自己整日里黑着脸的爹,和累成烂泥,哭成泪人的娘,他不想让这群人去他家。
于是何夕又举起镰刀,努力学着印象中那个大汉的语气:“谁敢去我家,我就劈了谁。”
“去你妈的!”
被他砍伤的孩子爹,一石头砸倒了他,何夕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背后不知挨了多少脚。
回家的时候,老何已经听说了今天的事,村人格外强调,何夕这娃像极了战死的大汉,没一点像欺软怕硬的老何。
老何拿着门边的藤条,来回抽打何夕,何夕涨红着脸,忍住不叫。
老何抽了大半夜,何夕终于忍不住,哭叫起来,声音大的连整个村子都能听见。
几天以后,何夕伤还没好,又想出去干活。老何叫住他,说你个兔崽子别去,有你娘在地里就成了,你待在家里好好养着。
何夕停了停,心想:老何这是下手狠,后悔了。
他嘻嘻笑起来,说爹我没事,在家里越憋伤越重。那几天何夕坐在田埂上,远远看到有几个孩子都在骂他娘,骂着骂着,就玩闹在了一起。何夕低头想了一天,晚霞和月光先后从他后脑勺上升起来。一定有办法让村里人不再骂自己,何夕想。
他决定跟着村里人一起骂自己母亲。
每逢有人说他是杂种,他就会气势汹汹的跟人辩论,说这是我娘不要脸,关我什么事,我从谁肚子里生出来,是我自己管得了的吗?
村人慢慢觉着有理,骂他的当真少了。
但何夕回到家里,母亲哭得比以往都伤心,看到他也不跟他说半句话。老何又操起藤条,啪啪抽在何夕身上,说老子骂你娘那是你娘活该,你凭什么骂,你从你娘肚子里出来,你还有脸骂你娘?
何夕又躺了半个多月,一点都不开心。
后来何夕碰到个游学的士子,他问那个士子:为什么母亲跟人通奸,会受这么多年的折磨,我也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士子摇头晃脑,说人活在世上,要讲究仁义忠信,不仁义忠信,那就算不上人,谁都可以骂上两句。你娘跟人通奸,就是不忠,你拿镰刀砍人,就是不仁,不骂你们骂谁?
何夕想了想,又问道:“那如果我们改了呢?”
士子没有回答,只是自言自语,说勾践已经从吴国回来,你猜你们越王会不会报仇呢?
何夕心想,越王报不报仇,跟我有什么关系?
从那天起,何夕决定做一个仁义忠信的人,他想:仁义忠信,总不会错的,我仁义忠信,就不会有人再来骂我。
越国不知名的小村里,渐渐传出了何夕的声名。
何夕会帮人耕作,也会仗义疏财,有人欠钱不还,或者调戏姑娘,何夕都会冲出来,抡拳头就替人报不平。
村里人都说,何夕是个好样的,可惜他娘不要脸,他是个没爹的杂种。
那年越王颁布了政令,说要多生孩子,女子十七不娶,男子二十不嫁,有罪。
还有关于通奸的女子,只要有孕在身,就不能定罪。
何夕跟人谈起来,说这种政策一定施行不下去,违背人伦,违背仁义忠信。
何夕不信,老何同样不信。
那年何夕他娘又有了身孕,是老何前不久兴致起来,半夜折腾的。
身孕六七个月的时候,何夕他娘已经不太敢下地干活,老何逼着她,藤条握在手里,一下下抽着她走出门去。
结果母亲被门槛绊了一下,摔在地上,老何骂骂咧咧拿藤条抽着,没注意母亲身下渐渐淌出了血水。
母亲嚎啕大哭,半是因为疼,半是因为孩子保不住了。
村里人又围过来,有接生经验多的,给母亲处理了一下。老何气的坐在屋里,又得给接生婆点工钱,又耽误了下地的日子。
何夕叹了口气,准备过些天好好劝劝老何,他现在在村子里有点威信,他爹好歹会听一听。
可惜他没有机会了。
官府的人很快来到小村,大声询问,这些天有没有人流产。、
村里人七嘴八舌,把何夕他娘的事给说了,着重强调何夕他娘是个臭不要脸的,老何打她也算是天经地义。
官府的人沉着脸,青铜剑拔出来,说你们都听不懂法令吗,把伤人的给我带来!
村人都吓白了脸,官兵蜂拥进村,人人都秩序井然。老何还在家里骂何夕他娘,突然就被闯进来的官兵抓住衣领,生生拖了出去。
何夕他娘痴痴的望着门外,看官兵把老何拖出去,拖向远方的小山,面向全村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