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如果林奕含没有自杀,《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只是一部寥人问津的小说。如今,因为作者的离开和媒体的曝光,《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被作为一本自白书,成为每一个外人解读林奕含悲剧的线索。
可不要忘记,《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是小说,不是非虚构作品。它包括性侵,但不止于性侵。
小说不只是记录,它还有思考,是作者面对困惑甚至痛苦的一种出路。小说能够从虚构的事件中逼近纷繁乱象中的人性原貌。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洛阳纸贵,因为它再次让人们意识到——这世界还有很多看不见的房思琪,也还有很多,披着正常人模样的李国华。
赤裸裸地铺开来,无所谓希望,也无所谓绝望,是什么样,你便读到什么。小说包含着一个光鲜的外部世界和一个屈辱的内部世界。外部世界里,是儒雅体面的李国华和早慧美丽的房思琪,是“我跟你在一起,好像喜怒哀乐都没有名字”;内部世界里,则是一组扭曲不伦的师生关系,虚伪的知识分子,与遭受性侵后挤在爱恨边缘的平凡少女。
巧言令色被强制的关系和真实的身体体验所取代。
“我是馊掉的柳丁汁和浓汤,我是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我是一个灯火流丽的都市里明明存在却没有人看得到也没有人需要的北极星。”
朋友说:“(小说)对李国华的刻画也许太极端单薄了。”但当我读到关于《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独白时,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作者的独白里有这么一段话:
“李国华他其实有些话,就是他所谓的情话,因为读者都已经有一个有色眼镜知道他是一个所谓的犯罪者所以觉得他很恶心,但他其实有些话如果你单独把他挑出来看,会发现它其实是很美的,请注意我说的这个美字,他有些话是高度艺术化的,他有些话,你可以想象、假设那是毛毛对伊纹说的,你会发现那其实是很动听的,你现在想象一下毛毛对伊纹说:「都是妳的错,妳太美了」,或者你想象毛毛对伊纹说:「当然要借口,不借口,我和妳这些,就活不下去了,不是吗」,或者「妳现在是曹衣带水,我就是吴带当风」,或者说「我在爱情,是怀才不遇」,这些话它其实都非常非常美。”
注意,李国华的话是高度艺术化的。而林奕含对艺术恰恰有一个自己的见解,她问:“艺术它是否可以含有巧言令色的成分?”
李国华是一位教师、一位(伪善)知识分子,而古往今来传承艺术的主体,不正是知识分子吗?在文本中,我们可以轻易读到李国华作为一位性侵犯者的存在,但是否,他同时是人类世界一切被矫饰过的语言的微缩?李国华正是林奕含提供的一种对艺术的想象,更直接一点——李国华正是艺术。李国华正是巧言令色的存在。
李国华满腹经纶、出口成章,他能娴熟地运用自己的典故,可以精美地编织语言,对于外界,李国华是风度的榜样。我们不妨暂时放下性侵犯者的既定认知,我们只看李国华在外部世界中的作为,如果现实中你听闻这些作为,加上李国华教师兼知识分子的身份,你会想到什么?
大概很少人会想到性侵犯者,而该是一位为人类世界知识宝塔铺砖添瓦的能工巧匠,是一位令学生们怀有敬意的“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