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王熙凤是充男儿养大的,已经很特别了,宝钗的养成更全面。一面走大家闺秀的路线,一面像男儿一样担着光耀门楣的重担。
书中写:“当日有他父亲在日,酷爱此女,令其读书识字,较之乃兄竟高过十倍。”分明是在说:这兄妹二人智商份额分配极度不均等,薛蟠扶不起来,宝钗则天分极高 。
父亲于是转而把宝押到了女儿身上,“令其读书识字”,正好为日后入选嫔妃或者才人赞善之职打下了基础。寥寥六字虽轻描淡写,背后付出的心血却不言而喻,换来的是宝钗无书不知的渊博。
杂学旁收融会贯通,“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 在学问上早早打通了任督二脉,从此看待世界的眼光与深度高人一筹。
都记得吧? 林黛玉行酒令时说了一句小黄书里的“良辰美景奈何天”,就被她抓个现行,犀利地开玩笑要黛玉跪下受审。她自曝其短说:“我怎么知道的?废话我看过啊!为此还挨过打骂呢!”
她说:“既认得了字,不过拣那正经的看也罢了,最怕见了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
这说法特别务实,角度也很贴心:咱们闺中女生看书是修身养性的,犯不上看那些耗人心血精气的。
这见识让黛玉低头暗服,没有半点抵触,从此被宝钗妥妥收服,“孟光接了梁鸿案”,两个优秀的女生成为了知己。
宝钗也第一次向黛玉袒露出了自己的脆弱:“我虽有个哥哥,你是知道的,只有个母亲比你略强些。咱们也算同病相怜。”
说起来又是母亲又是哥哥的,其实她才是一家之主,比黛玉操的心更多。
“自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依贴母怀,她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 被迫长大的她,这种辛苦委屈无处诉说。
对外以进宫待选之身,背负着拯救颓势家族的希望;
对内要照顾家里的买卖,哥哥不中用,连请伙计们吃顿饭犒劳一下这样的事都得她提醒;
进到内室又要帮享了一辈子福的母亲做针线,承欢膝下;
现在又客居贾府,作为薛家形象代言人,她又得上下左右应对周全。
第四十五回里有这样写宝钗的句子:“夜复见长,到母亲房里商议,打点些针线。日间到贾母处王夫人处省候两次,不免承色陪坐,闲话半时。园中姐妹处,也要度时闲话一回。日间不得闲,夜里做女红到三更才睡。”
在周到得无懈可击的背后,未必没有淡淡的疲倦。
早熟是有代价的,就是再也无法像同龄人那么不管不顾地去happy。
强大的人都不免寂寞
所以她什么都懂,什么又都不热衷。
薛姨妈说:“宝丫头古怪着呢,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请问一下这位母亲,你给你女儿营造出让她可以无忧无虑倾心打扮的心境空间了吗?
房间里的陈设更是如雪洞一般,让人心中一凛。贾母都说年轻姑娘住这样的屋子犯忌讳,她敏感地觉察到这姑娘活得并不快乐。心里的负担太重,以至于要从物质上开始,做心灵的减法。
过生日,宝钗作为寿星点戏,点的是《鲁智深醉闹五台山》,这戏明面上热闹,也不够唯美,谁知她喜爱的竟是那段戏词《寄生草》:“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声声都是出离之心。
原来, 这个姑娘物质上尽管一直被富养,但因为早熟,悟性太高,精神上一直很孤独,她体会到做人的苦,却也无处可逃。